“北乔峰南慕容”：齐名江湖的悲情人物

文 | 马大花

看过《天龙八部》的人都知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群星璀璨，不过最耀眼的，却是两个年少成名的人物：乔峰和慕容复。

看过《天龙八部》的人还知道，有八个字叫“无人不冤，有情皆孽”。任尔武功再高，也改变不了宿命的安排，这种安排，往往带有悲情色彩。而江湖中最具悲情色彩的，却还是这两个年少成名的人物：乔峰和慕容复。

北乔峰

倪匡曾经评价乔峰：“金庸笔下的英雄人物极多，但若论意气之豪迈，行笔之光明，胸襟之开阔，唯有乔峰。”

就算问众多读者最欣赏《天龙八部》中的哪位人物，估计十有八九都会选择乔峰。

乔峰，是金庸先生塑造的唯一没有缺点的英雄。

论武功，他以“降龙十八掌”独步武林，傲视群雄；

论性情，他豪气干云、痛快洒脱，极具真男儿本色；

论为人，他智勇双全、光明磊落，对阿朱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可以说，一个男人所应该具有的优点，他全都具备。

可就是这样完美的男儿英雄，却是书中悲情至极的人物。

乔峰曾任江湖第一大帮丐帮帮主，期间掌管丐帮八年，一直以帮助大宋抗击胡虏为己任。护大宋、杀辽狗是乔峰毕生的信念。

谁料一件无法改写的密函，否定了他努力付出的一切。身世被揭开，他自己成了自己仇视的契丹胡虏。人生的轨迹瞬间翻转，坚持的信念瞬间倾覆。

往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聚贤庄时，绝交酒一碗一碗的喝，那酒碗破碎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这种剧情反转的打击，是常人永远体会不到的。他就这样带着宋人的感情和辽人的血统，在众人唾弃下迷失在茫茫江湖。这是上天给他开的第一个玩笑。

值得欣慰的是，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无论他是胡是汉，都愿意陪他去到海角天涯。

乔峰对阿朱说：“待大仇得报，此间事了，我就与你到塞外牧马放羊，再也不过问江湖纷争！”

这是一个男人对他最心爱女子的承诺。

可是上天似乎永远不会因为他的璀璨而额外眷顾。阴差阳错，他失手打死了自己的挚爱阿朱。这是上天给他开的第二个玩笑。

乔峰究竟有多可怜，书中是这样写的：

他抱着阿朱，呆呆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晴，淡淡斜阳，照在他和阿朱身上。

寥寥数笔，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机缘巧合，乔峰后来帮耶律洪基平定了叛乱。既然宋人容不下他，那便好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院大王好了。

可惜的是，他是乔峰。

他对家国天下的责任和情怀，让他必须站出来阻止辽国大军南下，即使触犯龙威、锒铛入狱。

雁门关外，乔峰借虚竹、段誉之力，挟住了辽王，逼他立誓有生之年不准辽国一兵一卒踏过雁门关，从此战事熄、百姓安。

但乔峰作为辽人，却跟自己血脉一族对着干，已再无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这上天的第三个玩笑已然承受不住，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电视剧版的《天龙八部》里，有一段我印象非常深刻：

众人死战救乔峰出来，乔峰一招之下，一个辽国士兵惊愕的眼睛揪着乔峰，道：“南院···萧···大王···” 登时就没气了，留下乔峰愣在原地。

画面很短，却足以让人想象乔峰杀死契丹族人时内心的矛盾与纠结。

乔峰的悲情就在于：宋人不接受他，辽人也不接受他，他又亲手打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活在世上已然痛苦不堪。本可以就此淡出江湖，却又放不下家国天下为己任的侠者情怀，最后唯有以身死换天下安宁。

纵观乔峰一生行事，从来都是从自己的行事准则出发，而不是从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他的行事准则就是：道义当前、天下安危。

峰者，众山之巅也，巅乃世间之唯一。

喜欢乔峰，是因为我们永远没人能做到乔峰那样，在险恶江湖还坚持原则、坚守本心。现实世界中，生存下来已经很难，又怎能像他一样视生死如无物？

我们心本皆善，无奈都在现实的凄风苦雨中，渐渐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很多人认为《天龙八部》以乔峰之死来收尾实在是过于可惜，我却觉得这是天龙最好的结局。天龙八部，八部天龙，本就象征着芸芸众生。可是像乔峰这样完美的英雄，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故乔峰必须死，他死了，《天龙八部》才是真真切切的众生万相。而且他必须是自戕，因为这样的大英雄死在任何人手里都是不合适的，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越理想式的英雄人物，越必须有坎坷人生来彰显其可贵，至悲至壮方显英雄本色。

正所谓“胡耶汉耶怎损英雄肝胆分毫，情耶义耶却使天下泪流满襟。”

唉，好个悲情男儿。

南慕容

谈到慕容复，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外貌。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

段誉长相已然不错，跟他相比也只能算清秀，说慕容复是江湖第一大帅哥其实一点也不为过。再加上姑苏慕容“以彼之身还施彼身”的世代绝学，令江湖人士谈之色变，慕容复绝对有自负的条件。

慕容家实际是于五胡十六国时期入侵中原，并建立多个“燕国”的鲜卑族贵族慕容氏余脉，是没落的天潢贵胄，世代的祖训就是要光复大燕。慕容复单名一个“复”字就是要时时提醒他要复国称帝。

毁就毁在这个“复”字。

且不说复国在当时的情况有没有可行性，单说一个年轻人，从小就被灌输要光复大燕的思想，几辈人的压力全都压在他一个年轻人身上，什么爱情、理想都要给这个目标让路，在这种环境成长下，估计慕容复的人生观、道德观早就扭曲了，这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他注定失败的人生。

如果他是个傻子，或许会过的开心一点。

可惜的是，他是慕容复。天赋异凛、学武有成，而且还有那份称帝的野心。

年少成名，三十岁初出江湖，本想意气风发、大有作为一番，谁料“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他自负才名，却没能破解珍珑棋局，还需段誉出手相救；

万仙大会上，本想替七十二岛岛主三十六洞洞主出头以拉拢人心，却被虚竹横插了一杠。他哪里明白，虚竹是慈悲为怀，解众人生死符换得了众人死忠，这叫善因结善果。而他带着功利的目的去交朋友，是永远交不到真心朋友的；

少室山上，为拉拢江湖豪杰，慕容复竟然与丁春秋、游坦之合攻乔峰，画上了人生最大的污点；

又败于段誉，反而出手偷袭，却被乔峰挡下，曰：“我竟与你这等卑鄙小人齐名，简直羞耻至极！”自此自尊受挫，意欲自杀；

后来的慕容复，内心是不安的，甚至气急败坏的。为了竞选驸马竟丢弃表妹于枯井，还认贼作父杀死忠心不二的包不同，最后众叛亲离，千方百计却条条不成，终于是疯了。

我一直觉得，慕容复是极其可怜的，他承载着祖辈太多的压力，对权势的追逐最终导致自我的迷失。

金老爷子的文学作品中，对权势过于执着的人大都会迷失自我，像岳不群、任我行，当然还有慕容复。

我时常在想，如果慕容复不是皇室后裔，那会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答案是否定的。

慕容复的失败，不在于命运，而在于他为人的失败。

外貌俊美、武艺高强，让他天生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所以碰到乔峰、虚竹、段誉等顶尖高手，便本能性的排斥，反而去结交一些乌合之众，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能“下交”，不会“平交”，这是他的第一败。

年少有为，自负才名，三十岁不到初出江湖也算多有奇遇。说来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慕容复却不能容忍自己输给别人，一次怒，二次衰，三次直接要自刎。典型的偶像包袱太重，端起来放不下，这是他的第二败。

慕容复做决定的时候，往往是从自身利益考虑，短期看起来有一定的便宜可占，长期则有损声誉，后来更是比江湖齐名的乔峰远远不及，如何号令群雄？交友又老想着利用人家，功利心这么重，怎么交到朋友？城府过深、功利心重，这是他的第三败。

他是天龙里最俊美的男子，却扮演了跳梁小丑的角色。

我们都嘲笑慕容复一辈子在做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春秋大梦，但这是他祖宗给他的试题，完不成不怪他。可是细想一下，我们其实跟慕容复一样可悲。

多少人像他一样，只会“下交”不会“平交”？

多少人像他一样，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就各种愤恨？

多少人像他一样，一辈子端着一个脸谱放不下？

多少人像他一样，做事急功近利，不讲原则？

记得小时候看《三毛从军记》里有一个片段：司令和三毛喝醉了酒，争论谁才是“小把戏”，最后司令说了一句：“我们都是‘小把戏’！”饮弹自杀了。

现实面前，我们都是“小把戏”。

汲汲复国梦，到头皆是空。

悲情的慕容复，如果他是一个傻子，或许会过得开心一点。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

呵呵。

“北乔峰南慕容”齐名江湖的英雄豪杰，其实是齐名江湖的悲情人物。

乔峰的悲，在于他太过完美，完美到这个江湖没人容得下他，完美到现实中不可能存在他这样的人。

体面的死，是他唯一可选的归宿。

慕容复的悲，在于他太过于现实，现实到眼前的东西算得太清，现实到交不到一个真心的朋友。

抑郁而疯，是他刺破梦想最好的解脱。

世间永远无乔峰，然世人皆是慕容复。

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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