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折叠着我的爱
我的爱也折叠着我
我的折叠着的爱
像草原上的长河那样婉转曲折
遂将我层层地折叠起来
我隐藏着我的爱
我的爱也隐藏着我
我的隐藏着的爱
像山峦遮蔽了燃烧着的秋林
遂将我严密地隐藏起来
我显露着我的爱
我的爱也显露着我
我的显露着的爱
像春天的风吹过旷野无所忌惮
遂将我完整地显露出来
我铺展着我的爱
我的爱也铺展着我
我的铺展着的爱
像万顷松涛无边无际的起伏
遂将我无限地铺展开来
我在年少的时候,对父母报以既尊敬又厌烦的复杂情感。但是我们的亲子故事,既不像电影里充满戏剧张力,也没有所谓的青春残酷物语。我觉得父母不了解我,我自诩为“被拆掉翅膀的候鸟”,一心渴望“飞翔”。而我的父母认为我对很多人事并不了解,过于年幼,过于稚嫩。我们双方拉锯,谁也不向谁“妥协”,冷漠对待彼此。那时心心念念得事情莫过于等长大离开家,做只“很酷的”离家候鸟,像《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得:“世上有一种鸟,一生下来就没有脚,只有不停地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一辈子只着一次地,那就是它死的时候。”我抱着这种现在看来过于幼稚的想法度过了自己的青春期,然后等在青春散场,我飞往下一个地方。
很多时候,我们的爱,并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本能。等到我度过自己的青春期时,我的父母认为可以和我进行交流,但是我拒绝对话,以决绝的姿态。我没有任何想要去了解父母的打算,我也并不想向他们展露我自己。
我们的成长都需要一个契机,那年我21岁,在家两个月准备考试。这是我成年之后,唯一一次,如此长久的和父母待在一起。21岁的我,也不再是那个执拗得活在自己世界里,希望做只“候鸟”的自闭少女了。21岁的我发现,对于父母,欣赏与了解比本能的爱要重要的多。我开始回想那么多次的“不要”、“烦不烦”等话语所带来的伤害,开始明白我的父母也是像我一样渴望被尊重,被理解的普通大众。我试着放下自己的执拗和强烈的自尊心,试图在父母面前,展示一个真实的我。我们不是突然间准备彼此坦诚的,我们也是在一步步尝试,一步步努力得走进对方的内心。
我们和父母都是一步步得学会去爱对方的,他们学会如何爱我,我学会如何爱他们。我偶尔和他们吐露心声,偶尔得在一个正当好的下午,喝一杯正当好浓度的茶,聊一次正当好的话题。我和母亲曾在深夜失眠,然后并躺在床上聊天,聊自己的感情和学业,聊逝去岁月里的点滴。我向来是一个记忆力很差的姑娘,我记不得很多日常细节,但每次和母亲聊天,那些前尘往事就千涛百沫般涌来,然后存留在那个美丽的夜色里。我和父亲,曾一起从警察局驾车回家,年前的深夜,路上空落落的,那条路上只有我们一路飞驰。我聊起他的工作,他提起的现状,同时说还是安全健康最重要。那时的我望着车窗外的茫茫天地,回头和父亲说:“希望你能做事小心,要注意安全,不然我们怎么办呐”。说完之后,我们静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语。隔了许久,我抬头看父亲,发现他偷偷得拭去眼泪。眼泪带着父亲的柔软,砸在我的心上。
当我的母亲拿着那件反季清仓购买的军绿色大衣,她向我展示她的贤惠与眼光的时候,我抿了抿嘴唇,然后说:“真丑”。我母亲的脸色骤然一变,然后眼神飘忽得看着那件大衣,将大衣翻来覆去,甚至到阳台仔细看着大衣,然后在我看电视剧忘乎所以的时候,说:“这件大衣有色差,袖子和衣领颜色不同”。我看着母亲脸上洋溢的笑容,找到退货的理由似乎比买了一件衣服还开心。我看着那个笑容,有点说不出话来,却听到母亲说:“现在就去退吧,应该给退吧”。我心头一梗,穿着鞋,默默得拿着衣服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唱红脸,你唱白脸。”事后,我问起母亲,是不是她不把衣服退掉会不开心,她肯定的说:“是,如果我不喜欢,那她也不会很开心。”之后的漫长时光里,我在很多无眠的时间中,我会想起这件事,想着自己正在被爱着,自己要成长为配得上这份爱的姑娘。
我们越了解一个人,可能会更爱她,而我们越爱一个人,会努力得去了解她。我试图认识这两个50岁的中年人,他们也试图了解我这个20多岁的青年人。我们中间隔着一个时代,我曾经以为这是永不可跨越的鸿沟,现在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一个世界,只是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