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良心 (电影文学剧本)

作者:历山苦郎



白雪覆盖着大地,天空阴霾低沉。

在红云村北面的小山坡上,一座刚埋好的新坟被挖开了。棺木被拖出墓坑,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棺盖。人们静悄悄地围在周围,一张张表情沉重、带着泪痕的脸小心地向棺内探过去,好像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棺内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略带消瘦的面容显得纯朴可爱,微微张开的嘴唇似有满腹怨恨倾诉,似闭非闭的双眼流露出无限深情。

突然一位年轻的姑娘扑在棺口,猛地抓住死者的肩膀使劲地摇起来,她就是公社机修厂的工人芳芳。

芳芳;“明月姐姐,明月姐姐,你回来吧!你不能死,你不该死啊!”

围观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在这荒郊野外听起来十分悲怆。

推出片名;


爱情与良心


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红云大队的社员披着骄阳,伴着劳动后的笑语回到炊烟缭绕的村庄。走在最后的年轻人是刘俊义,他肩上扛着锄头搭着上衣,耷拉着脑袋,迈着懒散的步子,走进村东头的一座土墙院舍。俊义妈正在做饭。她看到儿子回来了,一面加快了手里的活计,一面笑吟吟地招呼儿子:“义儿,收工啦。”

刘俊义好像没有听见母亲的问话似地把锄头扔到墙根,从肩上拉下衣服,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屋里,一张古老破旧的桌子上已摆上饭菜。母亲探头向外叫了一声:“义儿,快回来吃饭。”

刘俊义的父亲已坐在桌子的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

刘俊义满脸不高兴地从外面懒洋洋地走进来。父亲好像没有看见儿子似的只顾吃饭,母亲看看儿子,摇摇头叹口气说:“义儿,你不要总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不是我和你爹不为你操心,你想想人家明月是这里远近出了名的俊姑娘,她爸爸又是教书多年的老中学教员,小日月过得实扎扎的,人家能同意给咱攀亲戚么。”

“你连说一声都不舍得去,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同意。”刘俊义抱怨地两眼瞪着母亲。

刘大伯把碗一推朝儿子嚷起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穷得这个猴酸样儿,还想吃个天鹅肉,我看啊,赶明儿找一个和咱家门当户对的就行了。”

“哼,除了她,谁我都不稀罕!”刘俊义端起一碗饭气呼呼地走出去。

“你,你!”父亲气得站起来指着儿子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儿子已走出房门。

俊义母亲把饭碗往老头子跟前推一推说:“快吃饭吧。唉,他爹,我看这孩子是把心贴到明月这闺女身上了,要不就托人说说看吧。”

刘大伯:“我说你怎么这么糊涂,现在一般人家的闺女没有千儿八百的也娶不回来,何况老赵家呢,别说人家不同意,就是同意了,咱家能有钱把人家娶回来么,再说人家教书的能跟咱这个扛锄头的结亲家吗。”

俊义妈叹口气一边拉过碗来吃饭,一边说:“我说也是啊,可俊义这孩子……如今说个媳妇可真难啊。”


赵明月家,室内干净利落,一张古式的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笔筒,挨着墙有一个书柜,书柜里摆满了书。赵明月的母亲赵大婶正和刘俊义的母亲坐在窗户下面的坑上谈笑着。

赵大婶;“那有什么难的,咱们都是老邻居了,你还不知道,我和老赵就这一个闺女,一点也不为难她,只要她同意,我们老两口就没意见,老赵早就给我说,咱明月找对象只图人不图钱,我说老嫂子啊,如果明月和俊义真地能成的话,你不用害怕,我们一分钱的彩礼也不要。”

刘大妈笑得掉下了眼泪:“我说大妹子啊,在咱红云村像你两口子这样开通的可是少啊。”

“看你说的……”赵大婶也爽朗地笑起来。


红云村外,一个清水塘在垂柳的环抱中,在蓝天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秀丽,给人一种诗情画意之感。

刚下工的赵明月坐在塘边一棵老柳树下,摇着手里的小手帕扇凉。刘俊义扛着锄头从后边悄悄地走过来,站在明月身后深情而又不好意思地注视着她。

明月移了一下坐的位置,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并未发现站在身后的刘俊义。

刘俊义:“明月,你为什么长吁短叹的,莫非有什么心思。”

明月一惊:“哎呀,俊义哥,原来是你,吓我一跳。你胡说什么啊,我是干活有点累了。”说着向刘俊义报之以甜甜的一笑。

刘俊义:“明月,如果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是祖国的幼苗和花朵的话,那我们现在所处的年月正好是人类历史上的春寒。你刚刚跨出高中的门槛,在农村里是要为难的,这年月上大学全凭走后门,看来我们只好在广阔的天地里作为了。

刘俊义说着就势坐在明月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赵明月:“俊义哥,我不怕苦,上不成大学就在队里劳动,你这一年不是也过来了吗。”

刘俊义:“唉,是无情的时光老人硬把我拖过来了。”

赵明月:“你对现在的生活还满意吧。”

刘俊义:“可惜有点美中不足。”

赵明月:“不是常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吗,那生活中也就难免有不足之处了。”

刘俊义:“唉,明月,你那里知道,我这个生活中的不足之处如果得不到满足的话……”

赵明月懵然地:“那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刘俊义:“明月,你知道有一首歌里这样唱道,樱桃好吃树难栽,小曲好唱口难开吗。”

明月若有所悟地低下头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刘俊义:“明月,咱俩从小一块长大,又一起上学读书,虽说我比你高一个年级谈不上什么耳鬓厮磨,可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好明月,我的心,不,不,我的三魂七魄都全跑到你那里去了。”

明月羞得无处藏身,起身就跑,却被一步赶上来的刘俊义拉住了手。

刘俊义:“好明月,你听我对你说,我妈已经给大婶说过了,大婶说只要咱们同意,他们就没意见。”

赵明月挣脱了刘俊义的手飞也似地跑回村去。刘俊义愣愣地站在大柳树下望着明月苗条而潇洒的背影。


晚上,赵明月家。明月正在帮妈妈做饭。赵老师从外面走进来,他戴着一付眼镜,胳膊下夹着几本书,手上和身上在电灯的光照下好像还有白色的粉笔末。一看就能知道他是一位忠诚于教育事业的人。

赵老师:“小月亮。”

明月:“爸爸回来了。”

明月高高兴兴地跑到爸爸跟前,一面从爸爸的胳膊下接过书,一面掸着爸爸身上的粉笔末。

赵明月:“我都快二十了,以后别再叫我小月亮了,教外人听到怪不好意思的。”

赵老师一面爱抚着明月的头一面亲切地笑起来:“你再大,在爸爸眼里永远也是个小月亮啊。”

赵大婶在往桌子上摆饭,听着明月父女的对话幸福地笑着说:“看你们爷俩,快吃饭吧。”

赵老师收起笑容向赵大婶走过来,但仍掩饰不住心头的喜悦,他一边坐在饭桌前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明月招工的事已经定了,这是招工通知书,明天你给她收拾收拾,就让她到厂里去报到。”

明月跑到爸爸跟前一把从爸爸手里抢过通知书看起来。赵大婶迟疑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乐得合不上嘴:“好,明天给你的小月亮包饺子庆贺一下。”

赵明月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里:“妈妈!”母女俩爽朗的笑声送出了夜晚的窗外。在夜色中可以通过窗户看到明月一家轻松愉快的身影。


红云村外,明净的清水塘边。明月挎着兜子,刘俊义背着背包慢慢地来到了大柳树下。明月停下步子笑咪咪地看着沉默的刘俊义。

赵明月:“俊义,你不要送我了,回去吧。”

刘俊义:“人道是送客千里必有一返,可我今天的确是难返啊,明月,再让我送你一段吧。”

赵明月:“那咱在这里坐一会吧。”

刘俊义:“明月,从小我们在一起,你就一直叫我俊义哥,怎么你刚才直呼其名起俊义来了呢。”

赵明月:“在我的心目中,‘俊义哥’原来的含义已经不存在了。”

刘俊义低头不语,面无笑容。一直沉浸在欢乐中的赵明月忽然发现了刘俊义的不快。

赵明月:“俊义,你怎么啦,为什么不高兴。”

刘俊义:“哎,也高兴,也不高兴。高兴的是你由农民当上了工人,的确是一件好事,值得庆贺。”

赵明月:“那么不高兴的又是什么呢。”

刘俊义:“也许你这个工人从此就离开了我这个农民。你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赵明月爽朗地笑起来:“你原来是得了这么个心病啊,那我给你颗定心丸,高兴起来吧。”

刘俊义瞪着两眼注视着明月,慢慢地拉过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抚摸着,明月顺从地低着头。

刘俊义:“明月,面前的路程多有坎坷,你我相亲相爱,还是早定终身为好。”

明月飞红着脸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递给刘俊义。刘俊义慢慢地打开手帕,是一对鸳鸯,上面绣着四个字:“情深意长。”

刘俊义欢欣若狂地把手帕紧紧地捂在胸口上,接着又叠好装进口袋。刘俊义猛地拉过明月的手紧紧地握着:“明月,你要我送给你什么呢。”

赵明月没有一点羞涩的表情,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久久地望着忘情的刘俊义。过了好久才轻轻地说:“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的一颗心。”

刘俊义拉过明月的手使劲地贴在胸前激动地说:“给你,把我的心给你,它就在这儿。”

赵明月低下头依偎在刘俊义的怀里:“俊义哥,你……”

刘俊义:“明月,不管你走到哪里,我的心将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赵明月:“我……”

刘俊义:“你将永远在我的心中。明月,只有你这一轮明月才能照亮我爱情的夜空,如果没有你爱的光辉,我会在黑暗中死去的!”

明月抬起头来,眼里含着幸福的泪花:“俊义,我走后,你在队里好好地劳动,在家里好好照顾老人,只要逢礼拜天,我就回来看望爸爸妈妈,回来看你。”


阳春三月,麦苗浓绿,艳红的桃花,雪白的李花,把红云村点缀得如同画屏。

明月从村外飞也似地跑进刘俊义的院子。这时候她好像发现如此莽撞有失少女的文雅,她收住步子低下彤红羞怯的脸,慢慢地向屋里走去。

屋里,刘俊义正在收拾家具准备上工,听到有人走进来慢慢地回过头来。

刘俊义:“啊,明月,是你。”

赵明月:“俊义,你看。”说着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刘俊义。刘俊义接过来一看,四个大字立即跳入眼帘:“招生广告”。

刘俊义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

赵明月:“俊义,是真的。”

刘俊义猛地上前拉住明月的手在地上转起圈来:“明月,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赵明月:“是真的,俊义,这是真的,我今天就是特意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刘俊义冷静下来,拉明月在床沿上坐下,贪婪地看起招生广告来。

赵明月:“俊义,考吧,离高考时间还有几个月,抓紧时间跟爸爸复习,会考上的。”

刘俊义:“明月,咱们一块比翼双飞吧,你也复习,一块考。”

赵明月:“不,我都想过了,你家里经济那么困难,我要是也考上了大学,那谁来供你读书呢。”

明月莞尔一笑,眼睛里荡漾着无限希望、幸福的秋波。

刘俊义被明月的牺牲精神感动了,紧紧地握住明月的手摇着,眼里滚出了感激的泪珠。

明月:“俊义,你就全力以赴地复习吧,不要多心了,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我愿意牺牲一切,好在我已有了工作。”


赵老师的卧室里多了一张课桌。刘俊义在孜孜不倦地攻读,赵老师站在俊义身后注视着刘俊义演算。桌子上的马蹄表指向十一点。明亮的月光映在窗外。


风雨摔打着赵老师卧室的窗户。赵老师坐在桌子旁讲解着课文,刘俊义站在一旁细心地听着。桌子上的马蹄表指向深夜一点。


赵老师的卧室。窗外漆黑一团,万籁俱寂,只有赵老师的窗户亮着灯光。在昏暗的小台灯下,赵老师拖着疲倦的身体在为刘俊义批改作业。忽然电灯熄了,在黑暗中赵老师摸索着点起煤油灯。这时窗外送来了鸡啼声,他歪过头去,小马蹄表指向三点。


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明月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妈妈停住手里的针线活,看看女儿心疼地说:“明月,厂里离咱家十几里,你就不要每天晚上回来了,看你这些时候都瘦多了。”

明月调皮地向妈妈歪歪脑袋笑着说:“我回来可以帮妈妈干点活啊。”

明月说着向爸爸的卧室里走去。

赵大婶:“你爸爸和俊义都还没从学校里回来呢。”

明月没有吭气,赵大婶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又拿起了手里的活计。


赵老师卧室。明月打开电灯,走到刘俊义的书桌旁打开抽屉,从挎包里取出又红又大的苹果放进去然后关好。


白天。刘俊义拉开抽屉,几个白花花的鸡蛋滚了出来,刘俊义笑笑,一面剥去蛋壳往嘴里塞,一面打开课本。


天刚蒙蒙亮。赵大婶将刚烙好的热气腾腾的葱花饼装进明月的挎包。


赵老师的卧室。明月从挎包里取出葱花饼放进俊义课桌的抽屉里。


晚上。赵老师卧室。刘俊义打开电灯,拉开抽屉,几块点心又映入眼帘。刘俊义喜滋滋地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摊开书,取出笔。


晚上。天下着滂沱大雨。赵老师家。赵老师放下饭碗,点着马灯,从墙上取下雨衣。

赵大婶:“哎哟,你这是又要到哪里去啊。”

赵老师:“俊义感冒了,今天没有到学校听课,看来晚上也不能来了,我去给他补习一下。”

赵大婶:“天下着这么大的雨,今天就别去了吧。”

赵老师:“考期越来越近了,时间就是胜利,这个你就不懂了吧,嗯?”

赵老师说着向老伴送去一个尽可放心的微笑,披上雨衣,把一大摞复习资料抱在怀里,提上马灯跨入蒙蒙的夜雨之中。赵大婶望着消失在夜雨中的背影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老头子,为了女婿上大学连命也不要了。”


刘俊义家。刘大伯、刘大妈正在吃着晚饭,赵老师披着水淋淋的雨衣走了进来。刘大伯、刘大妈感到有点突然,急忙站起来。

刘大伯:“哎呀,老赵,你这是……”

赵老师:“我来给俊义补习功课,你们吃饭吧,一会再坐。”

刘大妈过意不去地说:“下这么大的雨,让你费这么大的心,”刘大妈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老赵兄弟,快坐下喝口水再说。”

这时候,刘大伯已从赵老师手里接过了雨衣和马灯。

赵老师:“老嫂子,咱一会再坐,我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赵老师抱着复习资料走进里间。这时候刘俊义已听到外屋的谈话声,从床头爬起来披上衣服下床穿鞋。赵老师赶忙走上前去:“俊义,你不用下来了,就坐在床上吧。”

刘俊义被这位忠诚于教育的老师,未来的老岳父的精神感动了,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赵老师:“好啦,好啦,咱们开始吧。”

站在门口的刘大伯老两口交换了一下眼神悄悄地退了出去。


公社机修厂的大门口。工人们正在围观新挂到光荣榜上的照片,中间一张是赵明月。青年工人周小山调皮地挽住一位老工人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文师傅,你真有好眼力,收了明月这个好徒弟,当师傅的脸上也开花啦。”

文师傅转过头来乐得合不上嘴,他用手在小山头上轻轻地一拍,“小东西,我教你调皮。”

人群里一阵欢乐的笑声。

一个叫芳芳的,扎着两个小刷刷的小姑娘从后面捅了一下周小山:“我告诉咱们的班长明月姐,以后要好好地教训你。”

小山油腔滑调地说:“我啊,才不怕明月姐呢,就是害怕你教训我。”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芳芳:“哎呀,我教你坏!”重重的两拳落在小山的背上。

明月挎着兜子从厂门口走出来,芳芳一见就跑了过去:“明月姐,今天晚上又回家啊,你老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宿舍里,我可要不高兴了。”

周小山:“明月姐不仅在厂里是模范工人,在家里还是模范未婚妻呢!”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明月不好意思地:“小山……”

芳芳:“贫嘴,贫嘴。”

文师傅笑呵呵地走到明月跟前,爱怜地看着明月:“明月,早点回去吧。”

明月向同同伴们送过来一个告别的目光就急急地踏上了公路。


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明月戴着一顶草帽飞步如流星地向红云村走来。当路过清水塘的时候,她转过脸看了看大柳树下这个值得纪念的地方,但她的脚步一点也没有减慢。

明月进村后没有回家,直奔刘俊义家而去。明月一跨进刘俊义家的大门就喊起来:“俊义,俊义。”

刘俊义、刘大妈闻声走出来。明月完全忘记了往常的羞涩,她好像没有看见刘大妈在场,也丢开了少女的矜持,一把拉过刘俊义的手,喘着气,几乎是在嚷着说:“俊义,你被录取了,俊义,你考上大学了!”

明月两只动人的眼睛里饱含着激动、幸福的泪水。

刘俊义被这特大的喜讯冲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明月一个劲地笑。

刘大妈被明月送来的喜讯,被两个恋人的真挚感情所感动了,她撩起衣襟擦了一下眼睛,匆匆地离开了这一对沉浸在幸福和激动中的恋人。


红云村外,清水塘边,大柳树下。上弦月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纱。刘俊义满面春风地坐在柳树下背靠着柳树,赵明月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不语。

刘俊义:“真乃苍天有眼,不负我刘俊义苦心之人啊!”

明月若有所思,仍低头不语。刘俊义歪过头来看一看明月。

刘俊义:“哎,今天的小月亮为什么老是躲在云彩里?”

赵明月抬头看着刘俊义:“俊义,我心里有句话总想给你说出来。”

刘俊义:“只要是你愿意说的,我都愿意听。”

赵明月:“俊义,如今你已是大学生了,从今后你再也不是以前扛锄头的刘俊义了,在现在这样的社会上,将来等着你的地位会比扛锄头的地位优越得多……”

刘俊义:“这倒是真的,我现在正迈在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小路上。”

赵明月:“如果你同意……”

刘俊义好像预感到明月下面要说的话,立即收起笑容问:“如果我同意什么。”

赵明月:“如果你同意,还是在外面找一个能够朝夕相处,称心如意的城市姑娘作为终身伴侣吧。”

刘俊义一下子坐起来,两只手抓住明月的肩膀使劲地摇了两下:“哎哟,你怎么从门缝里瞧人,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一朵鲜花无论她怎么芬芳美丽,无论她能结出多么甘甜美味的果实,也不能离开绿叶默默无闻地扶持,离不开给她以养料的根茎啊。如果我没有爸爸的精心栽培,没有你的体贴帮助,能有今天吗。即使我将来的地位有天大的变化,也决不能抛却你的一片真情啊!”

明月擦去滚出眼睛的泪水,用带有自责的语气叫了声“俊义”。

刘俊义:“明月,你还不想信我么。好,我凭着清水塘边的老柳树起誓,如果我对你的爱情不能始终不渝、忠贞不二,就让我淹死在这个清水塘里……”

赵明月急忙捂住刘俊义的嘴说:“哎呀!快别说啦,快别说啦, 我求求你,我的好俊义,你再也不要说啦。”

赵明月急忙掏出手帕来擦着眼泪。刘俊义看着明月不高兴的样子,又笑着安慰起来:“明月,你又怎么啦。”

赵明月:“我真后悔不该乱猜疑,不该对你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我想信你不会忘记自幼生长的红云村,也不会见异思迁的。”

刘俊义:“这也难怪,世事炎凉,变化多端,社会上无时不在上演的爱情悲剧,就不能不使你的猜疑也在情理之中了”

赵明月:“俊义,不管你走到什么地方,也不要忘记,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是爱着你的。”

刘俊义深情地把胳臂放在明月的肩上,明月幸福地倚偎在刘俊义的怀里。

天上的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层。


赵明月家。赵大婶在案板前擀饺子皮,赵老师、明月、俊义都围在小桌子旁包饺子。

赵明月:“俊义,你知道吗,这是我们家的规矩……”

刘俊义截住明月的话:“明月,你应该说咱们家,”他突然把脸转向赵大婶,“妈,你说对吗。”

赵大婶乐得合不上嘴:“对,对。”

赵明月:“好,那就算咱们家的规矩吧,在亲人有喜事上路之前,总是要包一顿饺子吃的。”

赵老师满面春风地,但很吃力地在包着一个饺子,突然面皮破了,馅子挤了出来。

赵明月:“哟,看爸爸包的饺子哟。”

赵老师:“干这活我是比不上我的小月亮啊。”

突然刘俊义手里的饺子也挤出了馅子。刘俊义有点不好意思,明月一把从刘俊义手里拿过破饺子爽朗地笑起来。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火车站,明月与刘俊义站在站台上低声絮语。一列客车正在进站。

赵明月:“所有换洗的衣服都在包袱里。”

刘俊义:“知道了,你回去吧。”

赵明月:“还有,提包里那些吃的东西时间长了会坏的。”

明月留恋地看着无语的刘俊义,替他扣好领扣。

赵明月:“俊义,你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到太原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我总有点不放心。”

刘俊义:“明月,你放心吧,我会照料自己的。”

赵明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来,这是一支旧钢笔,她爱抚地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而却庄重地递给刘俊义:“这支钢笔是妈妈给我的,是派克牌的,别看它旧,妈妈说还是名牌的呢,你带着它来陪着你读书写字吧。”

刘俊义从赵明月手里接过钢笔来仔细端详着。他转动着钢笔,钢笔上镌刻着一行小字,他看看,不解地转向明月:“明月,这钢笔上刻的字是什么意思?”

赵明月:“不知道,妈妈识字不多,她也没有对我说过,我只知道她保存了好多年,从我记事起妈妈就有这支笔。”

刘俊义又低下头端详琢磨着那几个不解其意的小字。

列车在站上已经停稳,大多数旅客已经上车。刘俊义收起钢笔匆匆从明月手里接过提包上了火车。明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刘俊义上了火车,向着刘俊义走进车厢的方向跑过去。刘俊义在车上打开车窗玻璃探出头来,明月在车窗外的站台上抬头望着刘俊义,两人相对无言。明月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十元的钱递进车窗,塞到刘俊义的手里。

刘俊义:“这,这……我已经带得够多了。”

明月向刘俊义努努嘴:“带着,用得着的。”

火车徐徐地向前爬着,明月跟着车走。

火车加快了速度,明月也加快了步子,接着就跑起来。

火车甩下明月疾驰而去,明月还在跑。

远去的火车消失了,明月若有所失地停下脚步,望着火车消失的远方。


公社机修厂,文师傅宿舍。明月拿着一卷图纸走进来。

赵明月:“文师傅,你帮我看看这图纸。”

文师傅乐哈哈地从明月手里接过图纸摊开,一边看图纸一边问明月:“唉,明月,俊义有信吗?”

明月微笑着点点头:“嗯。”

文师傅:“俊义上的是什么大学啦,是晋什么来着。”

明月甜甜地笑着:“晋阳大学。”

文师傅爽朗地笑起来:“噢,晋阳大学。”


幽静的晋阳大学校园。

晋阳大学的阅览室内静静地坐着刘俊义,他专心致志地一边翻书一边往笔记本上抄录着。图书管理员走过来,他一边整理着书架上的图书一边对刘俊义笑着说:“俊义,一到星期天你就钻到我这里来,也应该调剂一下生活么,你是害怕在公园、商场、剧院里迷了路还是怎么的。”

刘俊义向管理员笑笑又低下头继续炒写着。

管理员:“不进公园可觅不到知音啊。”

“啊?”刘俊义非解地抬起头来望着管理员。

管理员:“你就不看啊,大学生中的对对双双越来越多了。

“这……,啊,又到吃饭的时候了。”刘俊义说着收拾起图书,带上笔记本向管理员点点头走出图书室。

校园内,外出归来的男女同学谈笑风生。刘俊义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他愣了片刻又继续走去……


一个晴朗的夜晚,公社机修厂的女工宿舍。赵明月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两眼盯着天花板。对面床上睡得正香的是芳芳。

月亮的光辉从地板上悄悄地移上了明月的床沿。明月翻了个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一个小伙子站在明月的面前,她定眼一看,原来是刘俊义,头发长长的,眼睛也比原来大了许多,人瘦了……

明月扑上前去打量着刘俊义的面容,抽泣着。

赵明月:“我就担心你不会照料自己,果真在生活上受制了……”

刘俊义不吭气,只是向着明月笑个不停。明月干脆伤心地哭起来。


芳芳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灯。

芳芳:“明月姐,明月姐,你醒醒。”

明月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一面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一面向芳芳不好意思地笑笑:“芳芳,我把你吵醒了吧。”

芳芳撒娇地噘着嘴:“可不是么。明月姐,刚才你做什么梦,哭得那么伤心。”

赵明月:“快睡吧,明天告诉你,啊。”


邮电局。赵明月快步走进来向坐在柜台里面的营业员一笑作为打招呼。

赵明月:“请给我一张汇款单。”

营业员递出一张汇款单。赵明月接过汇款单扒在柜台上填写着。

汇款单上,收款人地址:太原晋阳大学。

收款人姓名:刘俊义。


冬天。晋阳大学校内滑冰场,姿态各异的滑冰者繁杂众多。刘俊义手里拿着一本外文书边读外语单词边向冰场走过来。

一个潇洒的姑娘滑过来,尖着嗓子喊:“刘俊义,来滑两圈。”

刘俊义抬眼望着翩翩起舞的冰场,望着向他滑过来的姑娘:“啊,小燕!我,我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是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呢,还是快回图书室去写你的论文去吧。”小燕笑着揶揄地说。

刘俊义不好意思地笑笑。


公社机修厂,男宿舍,周小山正在往提包里收拾东西。明月抱着一包东西从门外走进来。

赵明月:“小山,东西收拾好了吗。”

周小山回头看到明月抱着许多东西就乐起来:“哎,我的明月师傅,我是去给咱们厂出差,可不是给你出差啊。”

赵明月:“少说两句姐姐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

赵明月说着把东西放在床上,一件件地帮小山塞进提包。

赵明月:“这件毛衣让他试试合适不,正好天气也凉来。这些吃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晋阳大学。教职员工宿舍楼。一套宽敞亮堂,摆设讲究的房间。教务处主任燕尔飞正坐在沙发上看当天的《晋阳学报》。

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燕尔飞应着声继续在看“学报”。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进来一位年轻拘谨的大学生,他就是刘俊义。

刘俊义:“燕主任,你叫我。”

“噢,噢。俊义,来来来,坐,坐下说。”燕尔飞放下学报,笑容满面地示意刘俊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向里间喊到:“小燕,沏茶来。”

燕尔飞亲切地望着刘俊义:“俊义,你的这篇论文我看了,很有见地,很有分量。”

刘俊义腼腆地搓着双手说:“承蒙燕主任的教诲,这篇文章肯定还有不少缺点。”

“哈哈,当然,当然,不是顶峰么。不过这对于一个仅上了两年多大学的你来说,已经是不简单的了。”燕尔飞笑着仰靠在沙发上。

小燕棒出茶盘来,点头向刘俊义打过招呼。燕尔飞笑着向小燕挥挥手说:“去,给小刘拿苹果。”

小燕捧出一盘又红又大的苹果放在茶几上。

燕尔飞;“拿刀子削皮啊。哈哈……这孩子什么事也不懂。”

小燕娇哂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刘俊义说:“爸爸,今天看把你高兴得好像在招待贵宾似的。”

燕尔飞:“嗯,就知道调皮,你看看人家俊义论文都发表了,你要好好地向他学习啊。”

“爸爸,听明白了遵命就是。”小燕一边熟练地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刘俊义,“俊义,从今以后我就拜你为师啊。”

刘俊义难为情地接过苹果挪挪屁股:“小燕你……”

小燕和燕尔飞见到刘俊义这种不自然的窘态,都爽朗地笑起来。

小燕在爸爸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燕尔飞收起笑容侧身向刘俊义问道:“俊义,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刘俊义:“爸爸,妈妈。”

燕尔飞:“都做什么工作。”

刘俊义:“务农。”

“噢,”燕尔飞顿了一下问,“家里有对象了吗。”

刘俊义结结巴巴地说:“家里……没……有……”

燕尔飞:“你们农村来的同学一提起对象来就结结巴巴的。啊,没有就好,你们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要一心攻读学业,就是将来也要慎重,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最好在同行中选择,力求做到既是生活中的伴侣又是共同目标的追求者,即有同一爱好的乐趣和幸福又有共同的语言,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我……噢,小燕你也要也记住了。”

小燕怪嗔地:“爸爸……”

燕尔飞慈祥地笑着。他发现刘俊义手里那个削了皮的苹果还是完好的,就催促说:“俊义,快吃,吃苹果。”

刘俊义有礼貌地向燕尔飞和小燕笑笑,小心地把苹果送到嘴边。


春天,迎泽公园繁花似锦,湖水如镜。刘俊义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他的眼睛却盯着花丛中窃窃低语的俪影,瞟着游船上耳鬓厮磨的恋人。

斜阳下,刘俊义孤单地站立着的身影。


又是一个冬天。树木,无叶的枝条在北风中摇曳。


晋阳大学的男生宿舍。

灯光下,刘俊义正在心烦意乱地给赵明月写信。他在信纸上写上“明月同志”四个字,接着停下笔来没有下文,突然他又将“同志”二字划去将信纸撕下揉成一团。桌子上已有好多这样被揉皱的纸团。


公社机修厂,女宿舍。赵明月在读信。

刘俊义的旁白:“明月,几年来我的变化很大,也许这种变化就是一种进步吧。我不愿意沉溺与金钱和美女追逐的游戏之中,我力求比别人能够在现实中更加高尚,更加道德一些,这就不能不提醒你注意这样一个事实,即使像我这样一个出身于农村的青年,所能说到的也未必能够做得到。因此,我预感到,说不定在某一个早晨或者某一个晚上,我将被世人所硾弃,尽管我并不愿意如此……”

明月慢慢地放下信,圆睁着两眼若有所思。


晋阳大学,阅览室内,零散地坐着几位翻阅图书的大学生,刘俊义紧挨着小燕。

刘俊义用肘子轻轻地捅捅小燕小声说:“哎,你说,在男女恋爱中有些什么原因可能造成破裂和分手呢。”

小燕:“哎呀,这可多啦,感情不合啦,志趣不一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啦,嗨,你问这干什么。”

刘俊义笑笑,不回答小燕的问话而感叹地说:“我看最能引起人们同情和赞成离异的原因莫过于桃色丑事了。”

小燕提高声音:“嗨,那还用说,那当然是最可恶的。唉,你今天是怎么啦。”

邻近的一位阅览者对他们投过来一瞥不满的目光。

刘俊义两眼直盯着前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就是这样一个被欺骗的人……”

小燕猛一转身忘情地叫起来:“嗨,那你干吗还不甩掉呢!”

“嘘……”从邻座传来抗议的嘘嘘声。小燕看一眼周围不满的目 光,谦意地,不好意思地坐好继续看书。


黄昏,校园内幽静的小道上,小燕和刘俊义在散步。

小燕:“刘俊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刘俊义神情不安地点点头:“本来就是妈妈包办的。”

小燕以安慰的口气说:“我说呢,怎么你这些时候魂不守舍的,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话,我对你的不幸……啊,表示同情。”

刘俊义:“我已与她彻底断交了。”

小燕无语地沉思着。刘俊义忽然停下脚步来用颤抖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燕,我向你求爱,你能同意么?”

小燕突然一愣,过了片刻才明白了她要回答的问题,她红着脸淡淡地笑着:“这,太突然了吧,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再说……”

刘俊义急急地恳求道:“再说我家里那个水性杨花的已经吹了。”

小燕不吭气,刘俊义接着说:“你爸爸不是说找对象应该找有共同理想,共同语言的么。”

小燕:“我到还赞成爸爸的理论,不过,我总觉得爸爸的思想里有门第观念的阴影。”

刘俊义:“我们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将来从事同一种工作,这总算是有共同理想,共同语言了吧。”

小燕沉思着说:“这倒是。”

刘俊义:“看来,燕主任肯定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

小燕不高兴地:“不许你侮辱我爸爸。”

刘俊义一愣,小燕又破怒为笑,刘俊义也跟着不自然地笑起来。


红云村,赵明月家。明月坐在床前深思,赵大婶从外面掀起门帘。

赵大婶:“明月,干了一天活乏了,早点睡吧。”

赵明月:“妈妈,我就睡。”

赵老师从院子里走进来,听到明月的声音就向里间走过来。赵大婶在外屋拦住了他。

赵老师:“是小月亮回来了吧。”

赵大婶:“孩子累了,让她歇息去吧。”

赵老师不大情愿地被赵大婶推进了他的卧室。


里屋。赵明月从口袋里取出一封打开的信重新看起来。

刘俊义的旁白:“明月同志,你一定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了同志二字,我可以告诉给你,加上比不加要好得多。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经过这几年日久路遥的里程,我发现你是一个十足的没有修养的人,你那掘强的脾气就是一个突出的表现。对于我来说,你只有一切服从于我才是最明智的,否则,我将不能容忍,”

明月从床边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从抽屉里取出纸笔扒在桌子上写起信来。

赵明月的旁白:“俊义,亲爱的俊义,我还是要这样称呼你,我不愿意在你的名字后边加上同志二字,因为我们终究比一般的同志有着更进一步的关系。俊义,近来你的信总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切了,我总觉得你是在训斥我,有时我甚至认为你是在找我的差错。今天我把你的信读了好几遍,也想得很多,但是我很快地又把它们给推翻了,你想我有什么理由去怀疑我所爱的人,去怀疑我所委身终生的人的行为呢。至于将来的生活,我想你慢慢会明白的。世上有多少善良贤惠的妻子啊,难道我就做不到吗。我相信我是能够做到的。俊义,请你也相信这一点吧,相信明月将是你贤惠的妻子。”

晚上,刘俊义家。门开了,一阵冷风送进来赵老师。刘大伯、刘大妈忙起身相迎。

刘大伯:“哎哟,老赵,今天你得闲啦。”

刘大妈:“大兄弟,快坐吧。”

赵老师满怀心思地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赵老师:“老嫂子,今天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刘大伯、刘大妈都笑起来。

刘大妈:“有啥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赵老师:“今天我可是笑不出来啊。俊义这孩子给我耍开花枪了,这不,他来信说什么龙虎相斗必有一伤啦,鸡狗过不到头啦,他现在都相信了,还说什么这是前人总结的经验,肯定是有道理的。看来他言外之意是说他与明月的属相不是犯克就是不合了。”

刘大伯、刘大妈立即收起了笑容。

刘大妈:“这,这小东西真是这样说的?”

刘大伯:“这还能错么。”

刘大伯蹲在一边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他忽然把烟袋一磕说:“老赵,我明天就给这小东西发报,叫他回来问个究竟。”

赵老师:“我看这样也好。”


太原火车站。刘俊义正准备上车,小燕在为他送行。

小燕:“俊义,家里也不知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刘俊义脉脉含情地:“小燕子,等着吧,我将为你带来春天的消息。”

火车开动了。刘俊义从车窗探出头来向小燕挥手告别:“燕子,到时候我给你发报,一定来车站接我呵。”

小燕点点头微笑着向离去的列车招招手。


火车站,我们还能认得出这就是当年明月送刘俊义上大学时乘车的地方。

明月在站台上等着火车进站。

火车进站了,刘俊从车厢门口走下来。明月一眼就看到了,她跑过去从刘俊义手里接过简单的行李——一个小提包。


马路上,明月推着自行车,后座上放着刘俊义的小提包。刘俊义与明月并排走着。前边就是我们所熟悉的红云村。

赵明月:“俊义,我怎么觉得这十多里路好像太短了。”

刘俊义:“噢,是么,你真有意思,可是你要知道,前面等着我们走的路长着呢。”


红云村外清水塘边。塘水如镜,杨柳低垂。明月和刘俊义在清水塘边双双停下步子。明月注视着刘俊义,轻声问道:“俊义,你在外常想到我们的清水塘,想到清水塘边的老柳树吗。”

刘俊义看着赵明月神秘地但却不自然地笑着。

赵明月:“这棵老柳树已经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人了。”

刘俊义若有所思地望着塘边的老柳树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它将会成为我们爱情过程的见证。”


刘俊义家,不太大的小屋子里坐着六个人,他们是刘俊义的父母,明月父母,刘俊义和明月。

刘大伯怒气冲冲地瞪着刘俊义,赵老师和赵大婶表情严肃,刘大妈用衣角擦着眼泪,刘俊义低头不语,赵明月同情地望着他。

刘大伯:“你说,你在信里说的那些属相长属相短的是什么意思?”

刘大妈:“孩子,咱们可不能昧良心啊,可不能学陈世美啊!”

赵老师:“你还是把话说清楚,如果你存心与明月退婚就早点说出来,于你于明月,于我们四位老人都有好处,明月的性格刚强,这你是知道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逼到绝路上去,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闺女啊!”

赵老师说到这里顿住了,满面伤心的神情,赵大婶也掏出了手捐擦开了眼睛。

刘俊义哭丧着脸站起来向赵老师叫了一声“爸”就跪在赵老师的面前。

刘俊义:“我的好爸爸啊,你对我的教诲,妈妈对我的疼爱,明月对我的思情,我的的确确是刻骨铭心,死也难忘啊!我给你老写信的本意只是想让您老敦促明月改改脾气罢了,哪里有退婚之意啊。你们尽管放心,我至死也不会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

明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俊义,心疼地跑到赵老师跟前:“爸,俊义他不会变心的。”

赵老师:“这,我们倒也没啥可说的了。”


太原晋祠公园。刘俊义和小燕正在尽兴游玩。公园内除了古老的建筑、清澈的泉水宜人外,树木花草都呈现出深秋与初冬的萧条景色。

刘俊义:“燕子,晋祠这个游览胜地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小燕:“可惜不是春天。”

刘俊义:“春天就在眼前,小燕子不是来给我们报春的么。”

刘俊义滑稽地向小燕笑着,小燕报之以天真的笑声。转眼间,他们来到“晋阳第一泉。”

刘俊义:“啊,真美啊!”

小燕:“什么真美。”

刘俊义:“上帝给我们的这个礼拜天真美啊。”

小燕:“什么上帝下帝的。不是这个礼拜天美,而是你……”

刘俊义:“我,我怎么啦。”

小燕:“是你心里想得美呗。”

刘俊义开怀地笑着,小燕也爽朗地笑起来。刘俊义挽起小燕的胳膊向前走去。

圣母殿前,有几位游客正在照相。

刘俊义:“燕子,我们在这里合个影吧。”

小燕大方地:“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当然可以。”


公社机修厂,文师傅宿舍。明月满面愁容地与表情严肃的文师傅正在说话。

赵明月:“文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文师傅:“我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赵明月:“可是俊义在信里明明说是眼睛坏了啊!”

文师傅:“你如果放心不下,就给你几天假去一趟太原看看再说。这里的活你就放心吧,有我呢。明月,遇事要冷静,陈书记今天还对我说,这些时候你老闷闷不乐的,要我多关心你呢。”

赵明月两只温和的眼睛感动地望着文师傅,久久说不出话来,两颗晶莹的泪珠从脸上滚到嘴边。


赵明月家。赵大婶正坐在床前做针线,明月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见母亲就哭起来。

明月:“妈,俊义来信说他的眼睛出了毛病,我明天一定得去看看他,他眼睛坏了可怎么读书,以后他怎么生活啊。”

赵大婶一听女儿的话立即紧张起来:“明月,俊义的病不轻?”

赵明月:“根据他信上说的情况,肯定不轻。”

赵大婶:“那你赶快去看看吧,我给你准备点拿的。”

赵大婶说着就去收拾东西,刚走两步却又返了回来:“明月,你去给你婆婆说一声,就说去太原看看俊义,不要说有病,免得他们心焦。”

“嗯。”明月点点头走出门去。


太原车站,一列客车进站停稳后,赵明月吃力地提着满满的两个大提包走下车来。她眼睛红肿,精神疲倦。明月一下车就在接客的人群中搜寻起来。大多数人都出站了,她又提起提包走向出站口,出站后她的眼睛又在人群中搜索起来,忽然她提起提包昂首快步地走去。

赵明月的内心独白:“哎,我真傻,他病了怎么能来接我呢,再说,他也不知道我来啊。”


晋阳大学,校园内,赵明月在向一位女同学问路,那位女同学向一个方向指了指微笑着回答她的问话。


晋阳大学,男生宿舍,刘俊义正在与小燕谈笑。小燕拿出一张照片来,这是他俩在晋祠圣母殿前的合影。

小燕:“怎么样。”

刘俊义:“不错,不错。”

照片拿在小燕手里,刘俊义歪着身子端详着。门开了,明月提着两个提包走进来。她一见刘俊义,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种关心、亲切的表情。

赵明月:“俊义!”

刘俊义:“啊!”

小燕:“这是……”

刘俊义由突然的意外而紧张起来的表情转为不自然的笑容。

刘俊义:“噢,这是我村子里的,是同学,老乡。”

小燕:“那你先招待客人吧,我走了。”

小燕说着向明月笑笑,又转向刘俊义:“这张照片就留给你吧。”

小燕把手里的照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出去。刘俊义一面嘴里哼哈着,两眼望着小燕走出门去,一面又慌慌张张地伸手在桌子上摸照片,由于慌乱照片掉到了地上,正好图像向上,一直盯着刘俊义眼睛的明月,回过头来看到掉下去的照片就拣了起来,她一看就立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拿着照片的手在微微颤动。

赵明月:“啊!这……”

刘俊义一把从赵明月手里夺过照片:“啊什么啊,同学们一块出去玩玩,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照个相留个纪念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没有教养的农民习气。”

赵明月嘴唇微微颤动着说不出话来,两眼一直盯着刘俊义,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陌生人。

刘俊义:“谁教你到这里来的?”

赵明月:“我自己要来的。”

刘俊义:“来这里干什么。”

赵明月:“我担心你的眼睛……”

刘俊义:“哼,我说我眼睛坏了是为了你,是为了给你一个方便的借口,你总不能跟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吧!”

赵明月:“我的良心没有让我想那么多。”

刘俊义:“好啦,好啦,既然来了,咱就把话说清楚,你到底都和谁发生过两性关系。”

赵明月“啊”地一声坐在了床头闭上双眼。


回忆:

一个炎热的夏天晚上。红云村外,清水塘边,老柳树下。刘俊义在紧紧地搂着赵明月,赵明月瞪着惊慌的双眼在向刘俊义哀求。

赵明月气短低沉的声音:“俊义,我求求你,不能这样,这样会给我的心灵上带来污点的!”

刘俊义:“亲爱的,在我的心灵中你永远是圣洁的。”

赵明月:“俊义,这样不好。”

刘俊义:“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么。”

赵明月:“是的,我是属于你的……”

刘俊义:“那就更应该答应了,再说明天我就要回校了,你会半年见不到我的,呵,我亲爱的明亮的小月亮,让你那迷人的光辉来照亮我寂寞的夜空吧!”

刘俊义把明月抱得更紧,疯狂地在明月的脸上吻着。清水塘和周围的垂柳在倒转。天空的月亮蒙上了淡淡的云纱。

回忆完。


刘俊义以逼人的口气:“快说么,我的赵明月同志,这事情你是明明白白的,还有什么要考虑的。说吧,和谁搞过?”

赵明月从梦幻般的回忆中惊醒,她一只手撑在床沿上不使自己倒下去。她低垂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有过,的确有过。”

刘俊义摊开双手轻蔑而又满意地笑着;“看看看,没有白说你吧!”

赵明月:“不过这个人不是别人。”

刘俊义:“是谁?”

赵明月:“就是你,刘俊义。”

刘俊义收回摊开的双手,脸上立即换上了厌烦的表情:“谁问你这个,我问的是你和别人,和别人。”

赵明月无声地坐着,刘俊义看着赵明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吧,我实话告诉你,知道你有作风问题的人很多,要不我怎么能知道。再说了,你没有结婚能和我搞,那也一定也能别人搞的。”

赵明月抬起无泪的双眼:“我已经明白了,你不但要昧良心,而且还要置我于死地,从而在你丑恶的行为上蒙上一层合情合理的面纱。”

赵明月说着突然伤心地哭起来,她全身抽动,悲痛至极。一丝恻隐之心的神情从刘俊义的脸上一掠而过。

刘俊义用缓和的口气说:“唉,哭也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啊。”

赵明月:“这六七年来,我把我的一切都贡献给了你,你读书三年,我就为你花去五百多块钱,你低头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抬起手来再看看你戴着的手表,还有床上铺的盖的,哪一件不是我给你亲手置办的,就连茶缸牙刷都是我给你买的,你要知道,我的工资每月只有二十九块啊!”

刘俊义:“这些我都承认,而且也感恩,可是,感情是用金钱买不来的,更何况感情和爱情中间是有着质的差异的。”

赵明月只顾伤心地抽泣着,刘俊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所以几个月前我就给你说,我不愿意沉溺在金钱和美女追逐的游戏之中,几年来你不仅在经济上给过我不少帮助,在感情上也给过我一些支持,同时你又是咱红云村有名的……哎,可终究金钱加美貌,再添上一个感情的砝码,也不能等于爱情啊!”

赵明月停止了哭泣,愣着红肿而又泪汪汪的眼睛,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总算没有白来。”

刘俊义:“什么意思。”

赵明月:“我证实了你的眼睛的确是有毛病。”

刘俊义:“好啦,别的就暂时不说啦,你既然远道而来,就住一天吧,明天就回去,一来我学业紧张,二来你早点回去家里人也就放心了。”

赵明月站起身来,她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冷静了下来:“你放心,我现在就走。”

赵明月从床上提起两个提包就往外走,忽然她又回身把提包放在床上:“这两个提包里都是……都是我妈给你带来的吃的,就留给你吧。”

赵明月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从中抽出三张十元的:“我从家里来的时候借的钱是为了给你看病的,看来我的钱是看不好你的病了……”

赵明月把三张十元的人民比猛地放在床上的提包上,转身向门外跑出去。

刘俊义:“这,这,这……哎,我到车站送你去。”

赵明月头也不回地跑出晋阳大学的校门,几个同学投去询问的目光,其中有一个女同学就是指给明月路的那一位。

突然赵明月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回过身来走向刚才问路的女同学,向她打听着什么。那位女同学向另一方指指,嘴里叮咛着。


随着轻轻的敲门声,晋阳大学教务主任燕尔飞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燕尔飞回过头来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赵明月。她面容憔悴,泪痕未干,但体态娇美,表情纯朴。燕尔飞一惊,猛地向明月迈上一步:“啊,你……”

“我……”明月不解地打量着这位失态的老人。

燕尔飞立即恢复了理智,把伸出去的手很自然地举到头上抚摸着头发笑哈哈地说:“啊,我还以为你……在哪里见过呢。”

赵明月淡淡地强笑着:“你不可能见过我,我是第一次到太原来,再说您也不可能到过我们那偏僻的山村。”

燕尔飞:“啊,那你……”

赵明月:“我是想找校领导反映一些情况。”

燕尔飞:“就对我说吧,我是这里教务主任,燕尔飞。”

赵明月没有注意到燕尔飞对她示意让座,低下头满怀心事地说:“我是来找刘俊义的。”

燕尔飞:“噢,知道,他是我们这里的高材生。”

赵明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从小在一起,已相爱多年,可是他现在却要抛弃我……”

燕尔飞一下子明白过来:“噢,听说了,听说了。”


回忆:

燕尔飞坐在沙发上看书,女儿小燕走进来。

燕尔饭:“小燕,俊义这几天怎么没有见到?”

小燕神秘地一笑:“他呀,刚和家里的对象吹了,情绪有些不佳。”

燕尔飞放下手里的书,摘下眼镜不解地问:“他不是说没有对象吗。”

小燕:“有,是一个社办企业的工人,听说是父母包办的,而且……”

燕尔飞:“而且什么?”

小燕支吾着:“而且,而且不好。”

燕尔饭若有所悟地:“哦……”


回到现实。

赵明月仍然站着在给燕尔飞讲述:“本来我不想给领导添麻烦,可是我总想,他,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燕尔飞摆出一付一切都不明白的神态,和蔼可亲地向明月笑着说:“小姑娘,世界上的事情都在变,所以刘俊义也在变。”

明月惊奇地望着燕尔飞:“变!难道这种变法是合理的么。”

燕尔飞伸出一只手比划着:“合理,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姑娘,你不要怪我心直口快,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也全是心里话,像刘俊义从一个农民变成了一个大学生,而且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大学生,不能说不合理。至于爱情,的确是十分深奥的东西。啊,现在有些人提倡要时时更新,我倒不赞成,但我却赞成爱情与生活、与现实的一致性,这就是现实与生活的合理。姑娘,恕我直言,你和刘俊义如果各自都維持原来的状况,也许会是美好的一对,可是现在他变了你却没有变,他成了大学生你却还是一个普通的工人……”

明月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再也忍不住而打断了燕而飞的话:“你,你是说我配不上他,你是说我们地位变化悬殊,门不当户不对了是吗。”

燕而飞:“姑娘,你应该承认这是个现实。在我国历史上的门当户对主要是指联婚者双方家族的政治与经济地位的相当,而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又增加了新的涵义,这就是男女双方本人的社会地位与知识上的相当,用你们年轻人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夫妻应该比翼双飞。你一个工人和一个大学生能比翼吗,你们生活在一起,他说的是ABCD,你说的是榔头铁皮,他问的是X+Y,你回答的却是萝卜白菜,这能双飞吗,就像你是一个工人,如果找一个农民就不一定般配……”

赵明月气得已失去自制,大声嚷道:“不许你侮辱我!”

燕尔飞:“这……我说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一片好心。”

赵明月:“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一片见不得人的好心。像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原来所具有的就是这样一套伤天害理的逻辑,白糟蹋粮食了。”

燕尔飞急切地:“唉,你……粗野无理!”

赵明月狠狠地扭过头去,不理睬燕尔飞。燕尔飞平静下来说:“就凭我这一把子年纪,良心也不允许我对你这样一个孩子说假话。刘俊义如果能有一个同行业、同水平的贤内助,也许会对国家对人民做出更多的贡献。再说,你如果在当地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一定会比找一个在知识上有偌大悬殊的人要幸福得多。你们年轻人不懂得生活。现在在我们国家,知识与愚昧,哦,我说得严重了一点,知识与无知,哦,也不太确切,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知识与朴素的生活本能和工作能力之间还存在着一条不可,啊,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冲动的感情往往要在这条鸿沟上架起一座虚无的彩桥,而冷静的理智却毫不犹豫地要将它拆掉,以免坠入这条鸿沟而吃苦。姑娘,对于你们年轻人来说,最要紧的就是理智、冷静。”

赵明月这时候显得非常冷静,她用十分有力的声音对燕飞说:“感谢你对我的开导,我是一普普通通的工人,没有研究过什么鸿沟啊,彩桥啊,感情啊,理智啊的关系,我只知道封建的门第观念是一种早被人们唾弃了的腐朽罪恶的东西。作为你这样有知识的学者大概会知道,我们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恩格斯的夫人莉希是一个书不会读、字不会写的人,可恩格斯仍然干出了伟大的事业,并高度评价莉希对他的支持比起那些有教养的多愁善感的资产阶级小姐的细腻和小聪明来,可能给予的总要多些。你们这些人的理论到头来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的小聪明而已。”

燕尔飞的情绪有些颓废,脸上一付厌战的表情,他在地板上踱着漫步低声说:“这些我没有考证过,它不属于我们搞自然科学研究的范畴,对于生活我就知道现实两个字。”

赵明月一抹平时温顺可爱的面容愤怒地说:“你们这些人连古人都不如,古人都懂得‘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呢!”

赵明月愤然甩门离去。

燕尔飞突然一个趔趄,一手捂住天灵盖、一手猛地往旁边一扒,扶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茶杯滚到地下摔碎了。燕尔飞嘴里不停地喃喃地叨叨着:“连古人都不如……糟糠之妻不下堂……”


回忆。

一九五五年的秋天。燕尔飞的老家洛南山区的一个小村庄。一间破烂的茅草屋里,妻子洛红一手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一手拉住就要跨出家门的丈夫燕尔飞愤然地嚷着;“你连古人都不如,古人都懂得‘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呢!”

燕尔飞猛地停下脚步来,面带羞愧地看着满面泪痕的妻子。

洛红强按下火气哀求着:“小飞,不要丢下我们娘俩吧,难道你都忘了我们家对你的情义,都忘了你怎么上的大学,怎么会有今天……”


一九四五年七月的一天,阴雨连绵,苍茫的山林隐伏在阴霾之中。远处传来几声不太清晰的枪声。一座茅草屋在风雨中凄凉而沉静地座落着。茅屋里十四岁的小洛红与年迈的父亲正在编织条筐。忽然门外传来有人摔倒的声音,机灵的小洛红赶快去打开房门。洛红忽然“啊”地一声倒退了回来,老父亲扔下手中的编物跑过去。

一个年轻的,大约十五、六岁的国民党壮丁躺倒在雨地里,他就是小飞——当年的燕尔飞。

老人急急地打量一下周围就匆匆地从雨地里抱起小飞。洛红赶忙帮着父亲将小飞放在床上。

老人:“是开小差的,嗨,把人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小红,快烧姜汤。”


老人帮小飞换下血衣。

小洛红用汤匙喂小飞喝姜汤。


痊愈后的小飞哭着跪下向老人谢恩。

小飞:“大伯,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老人笑吟吟地把小飞扶起来,小洛红站在一旁瞪大眼睛盯着小飞。


葱郁的山林,景色宜人。小飞和洛红在戏笑中拾柴。


晚上,油灯下,洛红在为小飞补衣服。老人慈祥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小飞放学回来,洛红高兴地从门外接过书包背回家去。


破屋内。老人卧病在床,一阵阵咳嗽着。小飞哭丧着脸对洛红小声说:“洛红,我不能再念书了,大伯病成这样……”

洛红神秘地向小飞摇摇手悄悄地说:“你不念书爸爸会生气的,你不要发愁没钱,今天,爸爸又托人把那张桌子卖了,还有我做鞋子的钱,足够你上学花的啦。”

洛红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零碎的纸币塞到小飞手里。


病床前站着洛红和小飞,半卧的老人有气无力地对两个年轻人交待着:“爸爸对不起你们,就这样草草地给你成亲,本来我还想……嗨,看来不行了,我去了以后,你俩要相亲相爱地过日子……小飞无论如何也不能荒废了学业……”

洛红哭泣着说:“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供他念书,我会纺线,我会纳鞋底,我也能拾柴……”

老人露出的笑容:“我放心。”

洛红和小飞扑在老人身上痛哭着。


离村子好远好运的山路上,洛红在为考上大学的小飞送行。小飞停下步子回过身来对洛红说:“洛红,你回去吧,不要送了,我一到学校就给你来信,假期中我回来看你。”

洛红深情地望着小飞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塞进小飞手里:“好好读书,别忘了我……我们山里的茅草屋。”

小飞端详着手中的钢笔:“啊,派克钢笔,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好的钢笔。”

洛红微笑着不吭气。

小飞:“洛红,咱没钱,咱不要人家的。”

洛红:“你别管,我答应给人家纺十斤棉花就行了。平时你手把手地教我多少识了几个字,这次我挑了几个送给你,全当我付给你的学费。可惜,是托别人帮我刻到笔上去的。”

小飞激动得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双手棒起派克钢笔仔细地审视着,钢笔上镌刻着一行秀丽的小字:“落虹小飞意拳拳。”


回到一九五五年秋。

破茅草屋内一手抱着孩子的洛红仍然在恳求着燕尔飞:“你不说我,也不可怜这个孩子,不要离了吧,啊,一切我都听你的。”

垂头丧气的燕而飞一付无可奈何的神态,他也用恳求的口气说:“洛红,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但却不能不离婚,你,你就成全了我吧,要不我就全完了。”

洛红瞪起了惊奇的双眼:“什么,你在外面都有啦!”

燕尔飞一把甩开洛红向门外奔去:“嗨,都无法……”

洛红厉声向燕尔飞叫着:“等等!”

燕尔飞冷不丁地站在门外,等着洛红的下文。 洛红以矫健潇洒的步子走到燕尔飞跟前冷冷地说:“把我的心还给我!”

燕尔飞不解地支吾着,洛红一把从燕尔飞胸前的口袋里夺过她送给他的那支派克钢笔,使劲地向远处扔去。

钢笔落在草丛中翻滚了几下,然后静静地躺在草丛中,“落虹小飞意拳拳”七个苍劲有力的刻字在阳光下闪烁着。

 洛红一转身跑进茅草屋里。燕尔飞表情复杂地把眼睛从派克笔飞出去的方向收回来,注视了一下对他来说已不是寻常的茅草屋,转身慢慢地向着他原来上大学时走过的路上去,草屋里传出来婴儿的啼哭声。


回到现实。

燕而飞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一声:“洛红,”就向门口扑过去,正好一把紧紧地抓住刚闪进门来的小燕。小燕被父亲这一突然举动吓得一愣。燕尔飞发现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儿小燕就立即松开手,在屋里用目光搜索着,嘴里急切地唤着:“姑娘,小同志。”

小燕瞪大着两眼疑惑地打量着父亲轻声问道:“爸爸,你怎么了,哪里有什么小同志啊。”

燕尔飞完全从迷蒙的感情中清醒过来,强装着笑脸(但他的笑教人看起来有点难受)说:“没有什么,刚才遇上个熟人。”

小燕:“熟人?”

燕尔飞:“噢……遇上一人很像一个熟人的人”

小燕亲切地扶住燕尔飞:“爸爸,你不舒服吧。”

燕尔飞附和着:“啊,有点头疼,你去吧,让我休息一会。”


公社机修厂,文师傅宿舍。文师傅打量着刚进门不久的,满面愁容的赵明月。

文师傅:“明月,俊义的眼睛……”

赵明月:“眼睛出了毛病。”

文师傅:“现在咋样。”

赵明月:“看来是治不好啦。”

文师傅:“啊?”

赵明月没有回答,转身走出门去。


公社机修厂,党支部办公室,房间布置古朴简陋。支部书记老陈与赵明月的谈话已经结束。赵明月表情沉静地站起来向陈书记告辞:“陈书记,那我走啦。”

陈书记也随着站起来,他严肃而和蔼:“一个人要具有把自己从烦恼中解脱出来的能力,否则就得不到自由。”

赵明月:“刘俊义悔婚就已经够昧良心的了,可他为什么还要……”

赵明月说着,感情不能自制地潸然泪下。

陈书记:“社会上就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在利、权、色、禄等令其智昏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踏着人头平步青云的,用人血染红顶子的,讹诈、勒索、欺骗、恐吓,甚至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何况造谣中伤呢。至于刘俊义给你造出去的那些谣言,这些天我也稍有所闻,但正直的人是不会相信的,咱们支部和绝大多数职工是相信赵明月同志的品德与为人的,关于晋阳大学那位助桀为虐的教务主任,咱们支部准备向他们校党委写信反映一下情况。”

陈书记一边说着一边陪赵明月向办公室外走去,赵明月沉默无语。

陈书记:“明月,世上有些人喜欢把人分为好多个层次,我们恐怕就是最下层的人了。但我们也可以用人类灵魂这把尺子把所有的人分为几类,别看有些人道貌岸然、五官端正,可在我们这把尺子面前如果不够尺寸的话,恐怕他们还不如某些动物。”

他们在谈话中已走出办公室,赵明月停下脚步轻声说:“陈书记,你回去吧。”

陈书记:“哦,明月,要注意休息啊,有什么想不开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赵明月向陈书记点点头离去,陈书记一直注视着明月的背影,似有所思所虑,有所感触。


通往红云村的大路上,赵明月心情沉重地在低头赶路,她耳边反复回响着刘俊义的声音:“你到底和谁发生过两性关系!说吧,和谁搞过!”忽然她收住脚步抬起头望着前方,原来她已来到了红云村外的清水塘边。赵明月注视着老柳树,慢慢地走过去,双手抚摸着老柳树,把脸贴在树身上,深情地望着平静的塘水,眼前浮现出清水塘边往事的回忆。


大柳树下,刘俊义:“好明月,我的心,不,不,我的三魂七魄都全跑到你那里去了。”明月羞得起身就跑,却被一步赶上来的刘俊义拉住了手。


大柳树下,刘俊义从明月手里接过手帕紧紧地按在胸口上:“明月,你要我送给你什么呢。”

赵明月:“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的一颗心。”

刘俊义把明月的手贴在胸前说:“给你,把我的心给你,它就在这儿……”

赵明月低下头依偎在刘俊义的怀里:“俊义哥,你……”

刘俊义:“明月,不管你走到哪里,我的心将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明月:“我也……”

刘俊义:“你将永远在我的心中。明月,只有你这一轮明月才能照亮我爱情的夜空,如果没有你的爱的光辉,我会在黑暗中死去的。”


夜晚,清水塘边大柳树下。

刘俊义:“……即使我将来的地位有天大的变化,我也决不能抛却你的一片真情啊。”

刘俊义:“明月,你还不相信我么,好,我凭着清水塘边的老柳树起誓,如果我对你的爱情不能始终不渝,忠贞不二,你让我淹死在这个清水塘里……”


一个炎热的夏天晚上,刘俊义在大柳树下紧紧地抱着赵明月纠缠。

刘俊义:“亲爱的,在我的心灵中你永远是圣洁的。”

刘俊义:“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么……”


刘俊义和赵明月推着自行车来到红云村外清水塘边,他们都停下来。

赵明月:“俊义,你在外常想到我们的清水塘,想到我们的老柳树吗。”

刘俊义看着明月神秘地笑着。

赵明月:“这棵老柳树已经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人了。”

刘俊义若有所思地望着塘边的老柳树,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它将成为我们爱情过程的见证。”


回忆完。

赵明月亲切地抚摸着老柳树,在低声地抽泣。


红云村,赵明月家,赵大婶忧虑地打量着明月。

赵大婶:“孩子,俊义他到底病得怎么样?”

赵明月:“妈,你放心吧,他没有病。”

赵大婶:“那……”

赵明月强露出了一丝笑容,但立即就消失了。

赵大婶:“孩子,当心身子要紧啊!”


公社机修厂的大院,寒风嗖嗖,周小山从后面追上来手里举着一封信。

周小山:“明月师傅,明月师傅。”

走在前面的赵明月回过头来,在一条蓝色围巾下露出憔悴的面容和滞呆的目光。周小山立即收起笑容,把高高举着信的手放下来低声说:“明月姐,你的信。”

赵明月接过信转身向宿舍走去。


赵明月宿舍。赵明月慢慢地拉开抽屈,里面放着好几封晋阳大学寄来的信,她又把手里的一封也放进去,然后取出一个日记本,在桌子上摊开写起日记来。

一支钢笔在日记本上疾书。

赵明月冷漠、刚毅而略带伤感的脸。

明净的灯光下,赵明月端庄的背影。

赵明月的内心独白:“既然爱情的归宿应该是美满和幸福,那我这几年来所拼命追求的就不是爱情而是我的天真和痴心了,然而我竟为她付出了多么可怕的代价啊,这个代价——一个少女的贞节,是我永远也无法讨还回来的。刘俊义,这个我爱他超过爱我自己一万倍的人,却还不肯罢休,一封接一封地来信苦苦逼我,莫非他真地非要我付出最后的代价不可吗。天哪!我有苦向谁诉去,有恨又能到哪里去讲呢,我只有将我亲手酿成的这杯苦酒,掺着我自己辛酸的眼泪,一口一口地偷偷地艰难地喝下去。”


晚上,漆黑一片,芳芳走进宿舍,她轻轻地走到明月的床前。本来面向里侧身躺着的明月听到响声转过头来。

芳芳:“明月姐,信。”

赵明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接过信。

芳芳:“明月姐,你病得这么厉害,就休息几天吧,不行,我去找文师傅。”

赵明月一把拉住要走的芳芳:“芳芳,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去,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文师傅的关节炎又犯了,每天都在吃药,可别对他说什么。”

天刚蒙蒙亮。赵明月轻轻地起床,又轻轻地打开电灯,她回头看看芳芳,芳芳睡得正香,她轻轻地从床头拿过昨晚的信看起来。

刘俊义的旁白:“请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在这里我再一次地警告你,你的贞节问题就是我们问题的症结所在,你不交待清楚,我是绝不会罢休的,除非解除婚约,那我就无权履行对你关心的义务了。”

赵明月脸上露出冷冷的笑容,她利索地把信纸装进信封扔进抽屉。这时芳芳醒来了。

芳芳:“明月姐,今天是星期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赵明月:“我睡不着,你就再睡一会吧。”

明月说着向芳芳笑笑。芳芳看着明月近来少有的笑容,乐哈哈地又钻进了被窝。


公社机修厂大院一角,水池边。赵明月正在洗衣服,拉在两棵树之间的绳子上已经晾上了好几件洗过的衣服,大都是工作服。


太阳已经偏西,赵明月一个人在打扫这个小小工厂里的大院。几个工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来,其中有周小山。

,周小山:“明月师傅,你又上了咱们的光荣榜了。”

赵明月停下扫把望着工友们亲切地笑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

周小山:“哟,老上光荣榜的人啦,还激动起来了啊。”

赵明月:“小山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调皮啊。”

周小山:“只要你和我们在一起,就永远也改不了。明月姐,你歇歇让我来扫吧。”

周小山说着就要夺明月的扫把,明月不让。

赵明月:“就要完了,天气这么冷你快回去吧。”

赵明月说着把周小山推开,就在推周小山的时候,她发现了小山的袖口上扯了条口子。

周小山看没有扫地的希望了,就向明月做了个鬼脸和其他同志一块走开了。


晋阳大学,燕尔飞家。餐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小燕兴高采烈地住爸爸面前的酒杯里斟满酒,燕尔飞爱怜地望着女儿,他伸手抓起葡萄酒瓶给女儿倒上一杯红红的葡萄酒,小燕娇憨地向爸爸笑着,任凭他给自己把酒杯倒满。

小燕拿起酒杯举向燕尔飞:“向爸爸祝寿,寿比南山。”

“哦,谢谢我的小燕子。”燕尔飞感情深沉地说。

小燕佯嗔地看着燕尔飞:“嗯,爸爸光谢谢我啊。”

燕尔飞:“每年这个日子里,只有我女儿和我对饮,我不谢谢女儿谢谁呢。”

小燕飞红着脸有点羞涩地:“我还代表俊义给你祝寿呢,本来他要来,是我让他作准备去了,爸爸真健忘,我不是对你讲了么,今晚我们就要动身去俊义的家乡红云村过春节去。”

燕尔飞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一闪就消失了。燕尔飞随即爽朗地笑起来,并高高地举起酒杯:“为我女儿明天的幸福干杯。”

燕尔飞一饮而尽,小燕浅浅地呷了一口葡萄酒,给爸爸夹过去一块鱼。

小燕神秘地打量着燕尔飞。

小燕:“爸爸,我长大了吗。”

燕尔飞:“是啊,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小燕佯嗔地噘起嘴:“那你还不告诉我,我妈妈到底在哪儿呢,我都二十多了,也应该知道妈妈了。”

一块阴云笼罩住燕尔飞的笑脸,他放下夹起的一筷子菜伤感地说:“孩子,这些时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是到了应该知道妈妈下落的年龄了……”

燕尔飞掏出手帕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小燕子瞪着双眼静静地望着他。

燕尔飞:“你妈妈就在我们晋阳大学的校园内,她就是已经离休的前党委书记的夫人。”

小燕带着哭腔追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尔飞:“五八年初,你刚满两岁,她就离开了我们,因为在五七年底我被打成了右派。作为血缘关系,她是你的妈妈,作为家庭的组成,她却不是爸爸的妻子了……目前,爸爸能够告诉给你的也只有这些,其它的你也就不要多问了。”

小燕扑在燕尔飞身上伤心地哭起来。燕尔飞抚摸着小燕的头:“当时,我们商定,将来不对你讲起这件事,可是你终究长大了,如果你……”

小燕猛地抬起头来:“不,我永远不去认她,她抛弃了可怜的女儿,抛弃了可怜的爸爸。”

小燕突然站立起来,迅速地抓起酒瓶给爸爸斟满酒杯,毫不犹豫地也给自己倒上一杯白酒,然后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向爸爸亮出杯底:“干,为我们家庭的纯洁干杯。”

燕尔飞惊异地一直盯着女儿的每一动作,他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他望着女儿的空杯,慢慢地把酒杯举到嘴边,他满脸是一付感情复杂,而略显内疚的神色。


夜晚,燕尔飞家。燕尔飞百无聊赖地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神使鬼差地推开了小燕卧室的门,卧室里整齐清洁。燕尔飞环视了一周,然后轻轻地拉开了床头柜上的小抽屉,里面露出一个红色的小纸盒,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打开了小盒盖,盒子里放着一叠书信,上面放着一支钢笔。突然,燕尔飞一把抓住钢笔急切地翻转端详着。

一支陈旧的派克钢笔,上面刻着一行字。

“落虹小飞意拳拳”七个小字的特写镜头。

特写镜头化作一九五一年秋,洛红送小飞上大学时的山村小路。小飞端详着手里的钢笔:“啊,派克笔,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好的钢笔!”洛红深情地笑着不吭气。钢笔上镌刻着一行秀丽的小字:“落虹小飞意拳拳。”


一九五六年洛南山的茅草屋外,洛红一把从燕尔飞的胸前口袋里夺过派克钢笔向远处扔去,钢笔落在草丛中,“落虹小飞意拳拳”七个小字在阳光下闪烁着。


回到现实。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燕尔飞自语着,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支派克钢笔。


闪回:燕尔飞家。赵明月出现在他面前的镜头。

一九四五年在洛南山的茅草屋中,洛红喂小飞喝姜汤的镜头。

一九五一年洛红送给小飞派克钢笔的镜头。

一九五六年洛红哭着挽留燕尔飞的镜头。


燕尔飞家,小燕的卧室内。燕尔飞在地板上踱着步子沉思着。


回忆。

一九六三年,夏日当空的洛南山故地。茅草屋已成废墟。已经见老的燕尔飞表情沉重地站在废墟之前,一位白发老人用惋惜和同情的声音对燕尔飞说:“六零年,她母女俩为了活命走啦。”

燕尔飞木然地站在废墟前,白发老人叹口气一边转身离开燕尔飞一边说:“唉,谁知道她们现在在哪儿呢,也许不在人世了……”

回忆完。


燕尔飞家,小燕卧室内。燕尔飞慢慢地停下踱着步子,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支派克钢笔。少倾,他突然快步冲出门去。

寂静中,随着一声甩门声传来的是急促的下楼梯的脚步声。


太原车站,虽然已是深夜,却仍然人群熙攘。一列南行的列车正停靠在站台旁边,已进站的旅客从容地陆续登上列车。

燕尔飞气喘吁吁地从进站口跑进来,检票员伸过要票的手,他全然没有觉察,检票员想喊住他却没有喊出声来,她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莽撞的老头子。燕尔飞进站后,用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突然他发现了小燕急急地奔过去:“小燕。”

“爸爸,咱说好的你不来车站了么。”

“呵,小燕,爸爸问你一件事。”燕尔飞用急切的声音说。

小燕不解地瞪着两眼。

燕尔飞:“你,床头柜里的那支派克钢笔是从哪里来的?”

小燕忽闪了两下眼睛,突然娇嗔地抓住燕尔飞的胳膊摇着说:“啊呀!爸爸,你,你翻我的东西了。”

燕尔飞一点笑容也没有,他伸手爱抚地拍拍小燕的肩膀:“快告诉爸爸,是从哪里来的。”

小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俊义给的呗。”

燕尔飞:“俊义呢。”

小燕:“他到那边买苹果去了。那不,他回来了。”

刘俊义提着一兜又黄又大的苹果走过来。

燕尔飞低声对小燕说:“燕子,你先去,让我单独和俊义说几句话。”

小燕撒娇地瞪了燕尔飞一眼:“爸爸,你真是……”

小燕快步走向刘俊义,一边从刘俊义手里接过苹果,一边笑着向燕尔飞那边摆了一下头:“爸爸来了。”

刘俊义快步向燕尔飞走过来:“爸爸,怎么你也到车站来了。”

燕尔飞听到刘俊义叫他爸爸,有些不自在:“哦,俊义,现在还是……”

刘俊义用揣度的目光打量着燕尔飞。

燕尔飞:“俊义,有件小事,我想在你上车以前弄清楚。”

刘俊义:“爸爸,什么事。”

燕尔飞:“俊义,现在还是叫我主任吧。”

刘俊义不自然地笑笑移动着身子。

燕尔飞:“你,送给小燕的那支派克钢笔是从哪里来的?”

刘俊义:“这……”

燕尔飞:“好像你对我说过,家里只有父母是吗?你,有过姐姐吗?”

刘俊义:“燕主任,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从来没有姐妹。”

燕尔飞:“父母都是当地人?”

刘俊义:“是的,都是当地人。”

燕尔飞:“那,根据我主观的判断,那支钢笔肯定不是你们家里的东西,请你对我这个老头子说实话,不要瞒我,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俊义:“那,那支钢笔是明月,噢,就是我以前的,父母给包办的那个对象给我的,不过那支钢笔已经是我的了,因为我也曾送过她不少东西,这支钢笔全当是我用东西换来的,再说,我是把它当作一件小小的古物、玩具送给小燕的,燕主任,这,这没有什么不妥吧,如果你认为……”

燕尔飞好像没有听见刘俊义罗罗嗦嗦的解释,继续问道:“他们家,她的父母都是你们当地人么?”

刘俊义:“是我们当地人。”

燕尔飞蒙然地轻轻地“哦”了一声。刘俊义忽然有所悟地说:“哦,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大人们说过明月是她妈带着逃荒到我们村的,可后来就一直未听人讲起过。我记得明月给我那支钢笔的时候,我还问过那支钢笔的来历,可她说她也不知道,那是她妈给她的……”

刘俊义下面说的什么,燕尔飞一句也未听进去,他木然地站在那里,好像有什么沉重的心思压在他的心头。这时候小燕子跑过来嚷着:“爸爸,车马上就要开啦。”

燕尔飞从深思中醒悟过来:“啊,哦……那……”

小燕:“爸爸,那我们就走啦。”

小燕一边说着向爸爸笑笑就拉着刘俊义向车上走去。

燕尔飞上前一步:“燕子。”

小燕和刘俊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燕尔飞心思沉重地:“燕子,你……”

小燕:“爸爸,我知道。”

燕尔飞:“……那,早点回来。”

小燕:“爸爸,我知道。”

燕尔飞:“你们记着,不要对别人随便提起我,特别是我的名字。”


小燕和刘俊义都不解其意地互相对视片刻。小燕向燕尔飞用带有安慰的语气说:“爸爸,我们听你的,你回去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燕转身挽起刘俊义的胳膊向车上走去,她歪过头来小声问刘俊义:“爸爸对你说了些什么。”

刘俊义:“没,没说什么,爸爸叮嘱我要好好地照护你。”

小燕幸福地笑着与刘俊义登上火车。

车窗里探出小燕的头来:“爸爸,回去吧。”

列车徐徐地向前开去,刘俊义和小燕向站在站台上的燕尔飞招手。燕尔飞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一付淡漠的表情,掿大的站台上只剩下他一个。这时候,还是刚才的那个检票员走了过来,仍然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着燕尔飞。


晚上,公社机修厂,文师傅宿舍。文师傅盖着被子斜靠在床上,赵明月端起炉子上的沙锅,将熬的药汁倒在一个小碗里,一边用勺子搅动着一边端到床前对文师傅投出一瞥关切的目光。

文师傅:“明月,你要回家就早点走吧。”

赵明月:“不,等你喝了药我再走。”

赵明月:“文师傅,明天早上的药我已经给你熬好了,在炉边的茶缸里,你起床后记住喝了呵。”

文师傅:“忘不了,忘不了。”

文师傅哈哈地笑着,明月一直看着文师傅。

赵明月:“今天我又给你抓回来三付草药,放在桌子上,明天我回不来了,你记着自己熬呵。”

文师傅:“记住了,记住了,你放心地在家呆一天吧。”

赵明月:“你可记住一天喝两回,一付药煎两次。”

文师傅笑得更厉害了,用手拍拍明月的头说:“这孩子,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赵明月的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甜甜的笑纹。文师傅从明月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把碗递给明月:“这下该放心了吧,快走吧,快走吧。”

赵明月站起来向外走去,没有走几步又返了回来。

赵明月:“文师傅,你都记住了。”

文师傅:“记住了,都记住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赵明月:“那我就走了啊!”

文师傅摆摆手示意明月快走。赵明月恋恋不舍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带上门走了出去。


赵明月抱着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走进男宿舍,把每个人的衣服分别放在每个床上。周小山正准备睡觉,被子已经摊开了。赵明月走过去望着嘻咪咪的小山把他的工作服也放在床上,拉小山在床沿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针线包,穿针引线缝起小山袖口上的破口来。

周小山:“明月姐,你真好,大家都说你好。”

赵明月:“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周小山:“他们都到镇上看电影去了,留我看家。明月姐,你怎么不去看电影呢,《尤三姐》,可好看啦。”

赵明月愣了一下,停住了手里的针线。

周小山注视着明月的表情:“明月姐,你想什么呢。”

赵明月向小山强笑着说:“没什么。”

衣服缝好了,赵明月收拾好针线,关心地看着周小山:“小山你自己会缝衣服么。”

周小山:“当然会,下次我的衣服破了就马上缝好,再也不叫你给缝了。”

赵明月:“真的。”

周小山调皮地:“那还有错。”

赵明月:“以后有个缝缝补补的就让芳芳帮你吧。”

周小山乐哈哈地:“刚搞恋爱就让人家补衣服,还不砸了锅啊。”

赵明月:“你就知道说笑,好吧,把这个针线包留给你。”

周小山高兴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多谢明月大姐。”

赵明月走进自己宿舍,芳芳不在。赵明月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科技英语》放在芳芳的床上。


厂外一个宽阔的场地上正放着电影,电影已接近尾声,尤三姐倒在血泊中。赵明月路过场边瞥了一眼银幕急急走开。看得出她一边走一边在擦眼泪。


文师傅宿舍。文师傅斜倚在床头的被子上,他神情严肃地陷入深思。门开了,支部书记老陈走了进来。文师傅见到老陈走进来就想坐起来,老陈急忙向他摆摆手:“别动,别动。”说着就紧挨着文师傅坐在床沿上。

陈书记:“今天怎么样,见轻不。”

文师傅:“咳,老毛病了,好不到哪儿去,这不,明月才让我喝过药。唉,老陈,明月这孩子心里可是有事啊。今儿晚上我本来想劝说她几句,可是,一来怕引起她更伤心,二来她想回家,时间晚了我又不放心,所以我一直跟她陪笑脸没说出口来。”

陈书记:“正好我也是为这事来找你商量的,刘俊义为了甩掉明月又能保全名声,就在咱们厂和他们村,通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造了不少诋毁明月名声的谣言,对明月压力很大。我想,一方面咱们多找她谈谈,开导开导,明天我再找一下芳芳,让她在生活上多关心一下明月,另一方面,山大最近要为我省工业战线上培养一批企业管理人员,我想让明月去,就看你舍得不舍得你这个徒弟离开你了。”

文师傅高兴得一下子坐起来,一把握住陈书记的手说:“应该,应该,老陈,我替明月谢谢你……”

陈书记深沉地望着文师傅,文师傅眼睛里噙着泪花,他们久久地对望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周围是一片沉寂,文师傅与陈书记的身影被灯光映照在窗户上:相对而坐,紧握着双手。


红云村,赵明月家。赵大婶和赵老师正在灯下说话,赵大婶手里做着针线。赵明月从外面走进来。赵大婶立即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哎哟,我的明月回来了。孩子,天这么冷的,你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赵明月强笑着,以平时娇憨的表情噘着嘴:“想你和爸爸了呗。”

赵老师看着明月消瘦的脸叹了口气:“唉,我说我的小月亮啊, 你可是瘦多了啊。”

赵明月走到赵老师跟前,笑嘻嘻地靠着爸爸的肩膀。

赵明月:“可是我还是比爸爸健康得多啊。”

赵大婶:“明月,先暖暖身子,妈给你做饭去。”


深夜,赵老师夫妇的卧室。赵明月坐在床前陪着坐在被窝里的爸爸说话,赵大婶走了进来:“明月,天不早了,快睡吧。”

赵明月:“妈,人家不想睡么。”

赵大婶笑着给女儿开玩笑说:“你爸爸今天晚上又不上路,有多少话明天不能说啊。”

赵明月微微一震,嘴里不由地说出了“明天”两个字,但老两口都未注意到。赵明月起身走出父母的卧室,在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头来向二老笑笑:“妈,你和爸爸也早些歇吧。”


夜,漆黑的夜。赵明月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没有开电灯,只点燃了小煤油灯,然后她从抽屉里取出纸铺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拧开笔帽,扒在煤油灯下写起遗书来。

赵明月的独白:“亲爱的生我养我的爸爸妈妈,你的女儿是清白的,然而对俊义却是个例外,他骗取了我天真无瑕的心,毁坏了我比生命还要宝贵的清白名声,他断送了我的青春,彻底击碎了我年轻生命的精神支柱。我考虑再三,只有用我的热血,才能洗刷我被玷污了的清白名声,只有了结我仅仅二十六年的人生里程,才能制止刘俊义对我的诬陷和诽谤,才能使这场不光彩的人间悲剧闭幕。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不怪我吧,你们能原谅我这样一个无情地抛却养育之恩而匆匆离去的女儿吗……妈妈,那支派克笔的故事,女儿也无幸能等到妈妈愿意讲给女儿的一天了,世上没有比女儿更能理解妈妈的了,我的好妈妈,女儿不愿意知道它的来历了,然而可惜的是妈妈的心爱之物,竟让女儿给丢了。妈妈,失去了的就让它永远失去吧,即使可惜,也只好这样了。”

黑暗中,赵明月悄悄地推开父母卧室的门,从门缝里看望着沉睡中的父母,许久,又轻轻地拉上门。


红云村在一片黑暗中沉睡着。


清晨,天气阴沉沉地好像要把大地压碎似的。红云村外,清水塘边,老柳树下,一群人在围着从塘里打捞上来的赵明月的尸体。赵老师夫妇扒在明月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刘大妈一边哭一边劝着赵老师夫妇,人群中发出低沉的鸣咽声。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一边搬起一块大石头向清水塘里砸去,一边大声呼叫:“去你娘的个吃人的臭水坑吧!”这块被扔进塘里的大石头就是明月和刘俊义曾多次坐过的那块石头。塘水颤悠悠地向岸边推着伤心的波纹,无声地诉说着它的冤枉。

阴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大路上,刘俊义和小燕并肩走着。

小燕:“俊义,这次寒假我到你这里来合适吗。”

刘俊义:“只要是小燕子愿意的,就没有不合适的。”

小燕有点撒娇地:“你就是嘴甜。”

刘俊义忽然感叹地说:“哎,这次我们一起回来过年,也好使我那个人皆可夫的,所谓的未婚妻彻底死心了。”

小燕一愣:“你不是说早就吹了么。”

刘俊义:“我吹了可不一定她的心就死了啊。”

小燕:“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坏吗?”

刘俊义:“也许比我说的还要坏。”

小燕:“我是最见不得那些朝秦暮楚,拿爱情当儿戏的人了。”

刘俊义一愣,随即又大笑起来:“一样一样,咱俩彼此彼此。”

小燕抬起头看看天空说:“哎呀,飘雪花了。”

刘俊义:“哦,真的,快走吧,马上就到家了,你看,前面就是我们村的清水塘。”


清水塘边,人们正在围着赵明月的尸体哭泣。刘俊义和小燕走过来,他们发现大柳树下围着许多人在哭就停住了脚步。

小燕:“这是怎么回事?”

刘俊义疑惑地走上前去想挤进人群去看个究竟,但不好挤进去,他就一边向里探望一边悄悄地拉了一下站在圈外层的一个人的衣角。

刘俊义:“喂,这是怎么啦?”

那个被拉的人回过头来一下子愣了神。刘俊义也一愣:“爹!”

刘大伯嘴里骂了一声:“好你个狗小子!”就抡起了拳头劈头盖脸地向刘俊义打去。人们都回过头来看着刘俊义挨打,但没有一个人劝阻。站在一旁的小燕“啊”地一声倒退一步,惊异地观望着。

刘大伯:“你这个狗小子,你还有脸回来,你先过来看看你的能耐。”

人们自动地闪开一条路,刘俊义被刘大伯一把拉到死者跟前。刘俊义一眼看到躺在大柳树下的死者是赵明月,立即就惊呆了,他打着哆嗦不由自主地后退着:“这,这,这……”

小燕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当她看到死者的面孔时就又“啊”的一声捂上了眼睛。

刘大伯朝着向后倒退着的儿子又是一巴掌。明月父母哭得更加伤心,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这时候出现的一切,赵老师手里紧攥着的是明月的遗书。

刘大妈一看到儿子就哭着数落起来:“俊义啊,你这个小祖宗,你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呢,可怜的明月为你都把心操碎了,你怎么能坏了这个良心,你怎么能把她往死路上逼呢!”

人群里开始了悄悄的议论声。

“这小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上了大学就变成了陈世美。”

“要不是人家明月,他上个屁的大学吧!”

“这个伪君子,玷污了人家的清白,坏了人家的贞节……”

“就这还猪八戒爬城墙倒打一耙呢,硬说人家明月和别人搞关系了。”

“这个可怜的明月,就死在这小子手里了!”

嗨!这小子这辈子打光棍去吧,谁还敢跟他呢。“

……

一直站在圈外发愣的小燕,呆呆地听着人们的议论,她突然完全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她快步走到刘俊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向他的脸上使劲地甩过去:“去你的‘情深意长’吧!”

人们这时才发现了小燕的存在,都向她投过来惊疑与询问的目光。小燕愤怒地一跺脚扭头就向来路飞跑而去。刘俊义跟着小燕紧跑两步叫了两声“小燕”,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小燕扔过来的手帕,飘落在地下以后正好被一陈小风吹起来翻了几个身盖在了明月的脸上。人们这时候才看到手帕上绣着一对鸳鸯,绣着四个字:“情深意长”。

天空中,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下来。


晋阳大学,燕尔飞家。燕尔飞精神不振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派克钢笔。门开了,小燕站在门口,她精神沮丧,脸色苍白,一双疲倦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燕尔飞。燕尔飞从无边的遐想中转过头来发现了小燕,立即站起身来惊喜地叫道:“小燕!”

燕尔飞喜出望外地看着女儿,脸上露出欣慰的喜色。小燕一头扑在燕尔飞的怀里哭起来:“爸爸!”

燕尔飞:“孩子,爸爸正盼着你回来呢!”

小燕恸哭着,伤心地抬头看着爸爸的脸:“爸爸,可怜她,她自杀了。”

刚刚浮现在燕尔飞脸上的笑容一抹而过,他惊愕地问:“谁?”

小燕:“原来和俊义恋爱的那个姑娘。”

“啊!”燕尔飞一个晕厥差点跌倒,小燕分心扶住他。

小燕:“爸爸你怎么啦。”

燕尔飞自语着:“可怜的孩子。”

小燕:“爸爸你认识她!”

燕尔飞正陷入极度痛苦之中,没有回答小燕的问话。小燕突然看到了爸爸手里的那支派克钢笔,立即懊悔地皱着眉头说:“爸爸,这支钢笔,等他回来后我还给他。”

小燕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深思中的燕尔飞慢步向卧室走去。没走几步,燕尔飞停下来注视着女儿慢吞吞地说:“这……这支笔,就不一定要还给他了吧。”

“爸爸你……你还要我跟他去门当户对啊!”小燕气呼呼地甩开燕尔飞,昂首阔步地走进自己的卧室。

燕尔飞想对女儿说什么,但未说出口,他注视着女儿跑进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燕尔飞久久地面对女儿的房门站立着,他半扬起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支陈旧的派克牌钢笔。


公社机修厂大院。一群青年人围着文师傅,周小山拉着文师傅的左手,芳芳拉着文师傅的右手,个个脸上阴云密布,人人眼里都含着泪花。

周小山:“文师傅,快走吧,快走吧,明月姐不会死的,她一定还活着,我们赶快把墓刨开救救她!”

芳芳:“哎呀呀,快走吧,再迟了就把明月姐憋死在墓里了!”

文师傅含着眼泪摇摇头:“孩子们,埋在墓里的人还能活过来只是一种传说。”

周小山和芳芳恸哭起来,他俩使劲地摇着文师傅的两只胳膊,芳芳一个劲地在地上跺着脚,不少年轻人都哭出了声。

芳芳:“明月姐没有死,她不会死的。”

周小山:“文师傅……”

文师傅:“走,我跟你们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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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月的新坟地。周小山、芳芳、文师傅和其他一些年轻工人围着打开盖的棺材哭泣,芳芳两手抓着死者的肩膀边哭边说:“明月姐,你不该死,我不相信你真地死了啊!”


周小山回过头来看看一位穿白大褂的人:“杨大夫,你看……”

扬大夫摇摇头,叹口气走开了。

周小山又回过头来看着恸哭的芳芳叫了声“芳芳”也失声哭起来。

老泪纵横的文师傅一手拉起芳芳,一手拍拍周小山的肩膀:“你们的心已经尽到了,还是让明月,让这个痴心的姑娘安息吧。”


山坡上一丘崭新的坟墓。

红云村外平静的清水塘。

文静肃然的晋阳大学校园。

苍翠的林木,巍峨的群山。

广阔的大地,深远的蓝天。

配合以上画面出现以下旁白:

“赵明月被她所痴心的爱情断送了,从此人世间留下了她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赵明月的死讯,就像她扑入清水塘时一样,立即在熟识她的人中击起了层层波澜,有人同情,有人惋惜,有人憎恨,也有人哀怨,当然,也有凉风冷语无关痛痒的,不过这个小小的波澜,也同样像她扑入清水塘时所击起的波澜一样,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人们又都按照各自的生活方式沿着各自的心迹去走各自的路了。至于对于那些以丑恶的灵魂来亵渎纯贞爱情的人,对于那些在腐朽的封建准则中寻找个人温饱,而不惜导致人间悲剧的人是否能够、何时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平静下来就难以测卜了。

“良心不是爱情,爱情也换不来良心。”


剧终

--初稿于198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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