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1期“矛盾”专题活动。
一、
事情还得从两周前白羽想换手机套餐说起。
三年前部门主管白羽业务饱满，兢兢业业激情四射，上传下达指点江山，天天打不完的电话，解释不完的政策和制度，每天在大楼里爬上跑下，座椅上的屁股都捂不热，一天下来电话无数，打得她头昏脑胀，好像整栋大楼里数她最忙。
那时她的手机费跑满足月，优惠一千分钟都堪忧。逢着霸龙公司搞活动，月消费一百九十八块打七折，一千分钟让你免费打，尽情说。另外还连带着开通爱奇艺VIP，外加每月六十G流量，一月下来通讯费一百五六十，正好抵上公司给的话费补贴。这补贴直报直销，超了不付，省了也不退，不用就浪费了资源。那个VIP的价值在影院和网站免费之间的地带，开设了一道看不见摸得着的便桥，时近时远。去年影院《好东西》七十元门票，降到三十五时，她这个VIP在家里就能点上了。就这样，每月近二百块话费套餐，白羽成了霸龙公司的金卡客户。
金卡的价值其实不大，连欠费额度都没提高，有次白羽忘了续话费，催缴短信也忙得没时间看，结果人家愣是一点情面没给，直接给断了联系。金卡只有一个不实用的花哨，就是每周一通的问候。到了周日，热情洋溢的短信扑面而来：“客户经理李曼丽竭诚为您服务……”，后面尽管都是些废话，没啥用处，可每次接到，白羽心里还是有一些温情脉脉的。几年过去了，都是这个叫李曼丽的跟她“单线联系”，那份只见其信不见其人，柔柔的殷勤，浓蜜得化不开，好像她就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候白羽的随时召唤。当然，白羽实在想不出有啥能请这位温柔似水的曼丽小姐帮忙，她只想告诉霸龙公司的售后可以再精准一点，派个“王秉宪”、“张政宰”一类的韩系帅哥来问候，那就更完美了。
今年单位机构调整，白羽脱了身，领了个闲职，门庭忽然就冷落下来，难得有个电话。有时白羽安静地呆上一整天，竟没一个电话过来，口水都要含臭了。四十岁的白羽恍然大悟，原来好多电话，没在第一时间接上，就不会再来了，也就会省下好多好多的时间。而对于一个职场牛马来说，时间有多就意味着被边缘化了。“拖一拖”，“等一等”，真是工作的金字招牌，现在她这个闲云野鹤眼看着往昔那些急事难事，拖着等着便成了小事，真有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受，原来，小日子还能这样过，为什么人都要快到中年才能体会到这种福利呢，白羽有些懊悔，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脑子慢半拍呢。
还有个变化也是白羽下来后发现的，那就是话费。白羽对话费有感觉是因为老上级王处。现在的王处长，时不时还会来个电话，亲自派个看似重要，其实也没啥紧要的活给她，白羽也就心领神会地应下来，干净利落地干好，也算对得住自己那份牛马费了。一来二去，白羽有了个新发现：前两年和王处关系火热时，电话不断，如今王处却没怎么拨她号码，都改微信通话了。
是关系变质了？还是网速变快了？好像没变啊，这又是什么讲究呢。思来想去，她猛地想明白了：是单位里通讯费报销方法变了。由原来的定额报销制，变成直接打到个人账户，现在省出来的话费补贴就都是自己的了。难怪。嘿，人家王处几十万年薪，都能想到火中取栗，勤俭致富，自己这点可怜的卖身费怎么都想不到呢。原来穷人和富人，在信息的获取和理念认知的更新速度上就差了一大截，所以穷人只会更穷，富人还会越来越富。
白羽想，自己的人生已然如此这般了，此辈子能挖的源头有限，这是眼面前板上钉钉的事了，要说还有一点点的潜力，那应该只剩节流了。咋办，赚钱不如省钱快，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白羽果断地打通了霸龙公司的热线电话。
电话那头，小姑娘柔柔的声音，如一股清凉的微风拂面而来。
请问您是需要升级套餐吗？我们有二一八、二九八、三八八的套餐，我来跟您详细介绍下各个套餐的配套服务吧……看来金卡用户享受的服务确实周到。
你弄错了，我要换低档的套餐。白羽语气生硬地回了过去。
小姑娘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有些不情不愿地问，那您准备换多少的套餐呢？
换……多少套餐？就说低的，你们还有哪些吧？
哦……低的？还有一五八、一二八、八十八的。
没有更低的么。白羽心里一声冷笑。
还有……五十八……二十八的。五十八的一百分钟免费。白羽透过话筒，好像看到姑娘那鄙夷的眼神，她还在困兽犹斗。
那我选……五十八的吧。白羽咬了咬牙，看近几个月的通话量，一百分钟就一百分钟，应该是够了的。
五十八是么，好的……电话那边沉寂了一会。
哦，还有个事要跟您说下。我给你查了，就是您原来套餐上还有一个宽带服务，现在是免费的，如果改为五十八，那宽带要另外交钱了。姑娘的声音流利，由低渐高了。
宽带？谁的宽带呢。白羽有点奇怪。
那边报了个号码过来。白羽这才想起来是父亲的。三年前她父亲在办理宽带业务时，小区营业厅的工作人员，她小学同学钱甲，给她热情地推荐，他说白羽这么高的月消费量可以捆绑一条宽带，减免十五元/月的宽带费，于是就给了她父亲用。当时还觉得实惠，想不到在这里兜住了她。
白羽心里盘算，比起她这边减免的话费，十五块不多，取消了还是很划算的，不过父亲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到时替他补上窟窿，他也会想这想那的。白羽这一刻想还是算了吧，扯出一大堆麻烦来，不知道是否值得，可内心又有个小人儿在叫喊，我不甘心。她迟疑着挂了电话。
二、
世上啥事都怕你惦记，你一琢磨，机会自然就来了。
正在白羽犹豫降不降套餐的时候，同事李姐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啊呀。早不跟我说，我认识赛虎的客服王经理，他有优惠指标，六十八的套餐，包打一千分钟，还免费装宽带哩。”
赛虎公司是霸龙公司的竞争对手，也是市里唯一的一家通讯公司对手，起步比霸龙要晚些，可服务和效率的名声却高出霸龙一筹。这么好的优惠，既降了套餐，又解决了父亲宽带的事，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一举两得。白羽下定决心，换通讯公司，先断网，再换号。
就这样，白羽周末跑到霸龙公司在广丰大厦的营业厅，跟工作人员说要终止父亲的宽带。前台那个礼貌的工作人员没什么表情，只是说要她到霸龙公司总部签署宽带终止协议就可以，不过要带上用户本人，也就是要带上她八十岁的老父亲一同过去。
终止还要协议？白羽不理解，只听说过开通协议，终止还要协议？还要带老父亲到公司大楼去，休息日都不行。这不是难为人嘛。
说归说，做归做。周二的中午，一个日光暴晒的日子，上着班的白羽抽了个空溜了出去，载上了将信将疑的老父亲，直奔霸龙公司。
那个办公室设在一幢四层砖混结构的三楼，没电梯，白羽和慢腾腾的父亲一前一后，跨进了服务大厅。大厅里空荡荡的，两个女人正坐在里面闲聊，听说他们是来办退网的，皮肤白些的那个女人停了嘴，悠悠地从同伴那个方向转过身来，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收据单子，整个过程她头也没抬。
是要取消宽带么，带身份证了么。
带了带了。白羽忙把父亲的身份证递过去。
为啥要取消呢。
我父亲要搬家。白羽随口编了句谎话。来之前李姐告诉她，不要说换赛虎公司的宽带，两家公司有竞争，别激化矛盾。
搬家也可以迁移啊，没必要取消的。况且装的时候也没收你们费用啊。
没收费？每个月不收了三十吗，捆上我的手机消费只免了十五块。白羽诧异。
十五块？……哦……那是闭路电视收费，不是宽带费。女人语速很快。
闭路电视收费？……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父亲接了腔。我们是给广电局交的闭路电视费，怎么你们也要收钱？我可没用你们霸龙的。
看老父亲说不清楚，白羽忙打了同学钱甲电话，钱甲回复她，当初装的确实是宽带加闭路电视，是霸龙公司推出的网络电视。只不过白羽父亲用惯了广电的，那个霸龙公司的网络电视没看两天，就扔一边了。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呢，这么多年了我们可一天没看，那不是白交的费用么。白羽气愤莫名。
怎么是白交呢，宽带给免费了呀。钱甲有点急切地狡辩道。
这家伙真会绕圈子，跟小时候没脱壳。白羽无语。她挂了电话，避开了旁观女人犀利的眼神，含糊地敷衍了句，先取消，迁不迁再说吧。
要不就别取消了吧，留在这里也没另收你们的钱。女人又抬起头，捕捉着白羽的眼睛，作最后的挽留。
不行。不是这费用，就是那费用，反正都是我们出的钱。白羽执意要退。
女人见劝告没效果，无奈地低下头，在一张单子上哗哗地划了几个字。
那好吧，我这里签字，到时会有人联系你，你要把我们公司在初装宽带时的光猫、路由器和闭路电视盒子归还给他，他就会在这张单子上签字，然后你们再到广丰商厦一楼霸龙公司营业部，正式办理退网手续。
就取消个宽带，搞这么复杂。白羽接上单子，暗暗叫苦。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一关一关过了。她留了个心眼，追问女人，那个人在几天内联系我呢？还有，下次我父亲不用跟着了吧。
女人抬起头，又看了他们父女一眼，淡淡地说，三日内会联系你，你父亲不跟着也可以，但是你要签一张授权单，还要你父亲手持身份证拍的照片，届时你要带着两人的身份证一起去。
三、
又过了几天，白羽终于接到那个“神秘人”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霸龙用户白羽么？我是霸龙公司客户经理付来。”
“是的，我是白羽。是取消宽带的事么？”联系人终于来接头了，弄得像是地下党一样的神秘兮兮。
“是的，上周你办理取消宽带服务，本周你可以联系我，我会给你签字。我在霸龙公司办公楼二楼上班。”
二楼？那上次我在三楼办理时，只是上下楼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呢。白羽的肺都要气炸了。可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那什么时候找你方便呢？”白羽越想越气，越气反而越有耐心了。
“上班时间都可以。”
“都可以？你们上班，我也要上班啊，都信息社会了，办个手续咋这么麻烦？”
“哦。要不你下班过来也可以，来之前联系我，我晚点下班等你。”付来经理服务腔的语气一点没变，不卑不亢，客气有余，冷冰冰的火焰撩拨得你一点脾气也没有。
“那……好吧。我明天下午来。”白羽挂了手机。霸龙公司的服务态度还真挑不出毛病，可自己心里怎么就藏了一团火苗呢？是酷暑难耐的原因，还是……市里只有霸龙和赛虎两家通讯公司，缺乏市场竞争的经济实体都是畸形的，难怪现在上头要建设统一竞争大市场。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花招。
第二天白羽又请了半天假，那个地点还是霸龙公司那个四层楼，这回是二楼。白羽在一片弯弯绕绕的写字间里找了半天，也不见那个付来，旁边的女职员们都说她没过来。白羽有点急了，拨了付来的电话，女人说她在营业厅，叫白羽到营业厅碰她。真跟游戏闯关一模一样，白羽轻蔑地想。
在四层楼前面三十米就是营业厅。白羽刚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一个打扮入时的营业员迎上来，问她买手机还是办业务。白羽说我找付来，营业员说了句不知道就退下了。白羽又掏出电话摇人，过了半天付来才接。
我也在营业厅啊，你在哪。付来的语气平静而斯文，终于看到她气定神闲地从里间出来。
两人在营业厅接上头了，付来三十来岁，瘦瘦高高的，脚下的高跟鞋又细又陡。她接过白羽手上的单子，飞快地在单子上签了个潦草的名字，递回过来。白羽伸出带来的那个袋子，这路由器和光猫，不是交你这里么？
付来的眼睛瞥了瞥她手上的路由器和光猫。不用给我，你到广丰大厦销号时拿给他们就可以。
嗐，怎么会不恼火呢。明明一个三楼，一个二楼，偏要分两次办，明明一个人一次能办了的事，非要分两人分两次来做。白羽心里的火，一层一层地燎原起来。她咬牙切齿地想明白了，这就是唐僧取经设的关卡，就是要让你知难而退。哼，我白羽就不信这个邪，前面就算还有刀山火海，也要干掉你霸龙公司的套餐和宽带。
四、
广丰大厦位于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段，往常都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可今天这大热天晒得地砖上冒烟，人们都逃得精光，门口没见一个人影。白羽又请了半天假，一个月为这屌毛事请了四回假。就冲着这些个沉没成本，她也要坚持下去拿到成果，否则所有成本就真沉没了。
当她提溜着那个装着路由器光猫的袋子冲进去，看到的还是上次那个姑娘。听说她还是来退宽带销号的，前台小姑娘热切的眼睛冷下来，指了指旁边角落，那里有张桌子，有个二十多岁短发工作人员正在接待办理。前边还有个男的在办套餐，女接待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套餐介绍，妖艳欲滴的美甲在键盘上撒着欢儿，十分显眼。客户一个接一个否决，女接待始终笑容满面。白羽十二分耐心地坐在旁边守着，已对见到曙光了，还怕等这一个么，她仿佛胜利在望。
终于轮着白羽了。女接待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单子，瞄了一眼许久才发话。
取消宽带，本人没来要有授权书的。
白羽摸出父亲签字的授权书给她，女接待看了看，又冷冷地说，还要本人的照片，要手持身份证的。可能估计白羽没带，她那口气好像就要下逐客令了。
有的有的。白羽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底气，胸有成竹。
那……路由器和光猫呢。美甲女快要被一击而溃了。
白羽提起那个跟了她一路的白袋子。
女接待打开袋子，取出光猫，翻过底面看了看上面的标签号码，开始在电脑上输入，刚才还妖艳十足的十个精灵，此刻显得垂头丧气。
嗒……嗒……嗒嗒嗒嗒，清脆的敲击声音在服务厅里回响。
可以了。美甲女兵败如山倒。
还有，我要停掉这个手机号。终止宽带终于大功告成，白羽决定乘胜追击。
你……还要停用手机号码？美甲女快要坚持不住的样子。
是的。
为什么呢，你不满意套餐，我们还有其他套餐啊，我跟你详细介绍下。其他的一定会有适合你的情况的……短发女作徒劳的垂死挣扎。
不用了。这回轮到白羽淡然了，她连编造原因也省了，直接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七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