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太喜欢Mizu了。
我很久没写篇幅比较长的东西了,虽然我时时幻想自己可以完成几部长篇惊世大作——“闭门造车,然后惊艳所有人”。过去的一年里,我一直沉溺于给老游戏《上古卷轴5》添加各种mod,排查各种问题,在那个虚拟世界中修修补补花掉了我所有的时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来改变自己的现实生活,就躲进游戏中来回避这个问题。所以,如果我一事无成,真是玩游戏玩的。总而言之,差不多一年之后,Mizu的故事让我突然有了点写东西的欲望。想法归想法,我又磨磨蹭蹭了好久才终于提起笔来。
过年期间,我随便找了一些动画来看,没想到碰到了这么好看的一部作品。我最喜欢的部分是动画中的风景画面。丛林,大海,朝霞,大雪中的京都,每一帧都完全符合我对日本的幻想。前四集一气呵成,非常精彩,既有小房间内的借助道具的智斗,也有海边的悬崖上一对多的大场面死斗,战斗场面极其流畅,人物的辗转腾挪颇有点中国武侠电影的感觉,一看就花了不少钱。Mizu第一集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是完全体,她嫉恶如仇,力大无穷,财富自由,学习战斗技巧的速度堪比卢克天行者,伤口恢复速度堪比金刚狼。她手握利刃无坚不摧(欧美的影视作品真的很青睐武士刀,几乎达到了只要有重要日本角色出现,必人手一把的程度,而这把刀必定削铁如泥,就是另一种形态的光剑),遇到所有难缠且强大的对手时都能——正面(重音)——击倒对方,因此,这样的Mizu,这样的剧情让人感到非常“爽”,整个四集没有一丝丝滞涩的感觉,我相信,故事进展到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怀疑Mizu的超人本领,她在故事的最后一定能成功杀死邪恶的白人生父,为自己和母亲报仇。喜欢武侠电影的人应该都会给这几集比较高的评价。
第一个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情节出现在故事一开始,就是很多姐妹提过的男跟班Ringo线。首先,让一个成年女性(丧偶的直女,但是故事中期才提到这一点)收一个外貌和内在都是成年直男的家伙为旅途中的贴身跟班就不太妥当了。Mizu离开餐馆后,Ringo非要跟上来的这一举动令人不适,同时,为了摆脱Ringo的纠缠,Mizu竟然选择付钱给他嫖娼三天就更是匪夷所思,Netflix一向喜欢添加各种不必要的黄暴情节来增加收视率,但是这个情节实在是败好感。同样还有在小渔村剧情中的没必要的全员裸体以及给男性生殖器的多处长时间特写。让成年男性当跟班很容易让女性观众觉得没有安全感,更何况,这个男性跟班的塑造中明确出现了“嫖娼”情节以及“碰巧”看到了女主裸体的情节。当然,可能编剧想不到除了洗澡被成年男性看到裸体更好的点子来揭示女主的真实性别了,而在之后的剧情中,Ringo这个跟班承担着在每一集的结束前负担将战斗之后血淋淋的女主清洗并缝合以便让她在下一集的开头生龙活虎推进剧情的任务,所以,他不得不在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性别。
在“嫖娼”情节出现之前,我以为Ringo这个角色占的是女主身边的“宠物”位,就像安娜身边的雪宝,花木兰身边的木须龙,长发公主与她的变色龙宠物帕斯卡(Pascal),很多类似的动画电影中女性角色身边都有一个插科打诨的小小的喜剧角色,不仅能和女主谈心,在关键时刻还能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大部分观众确实对此喜闻乐见,但是这个角色不仅不该有“性”方面的特色,甚至大部分时候都该是“非人”的。可能创作团队也稍微考虑了观众对于女主身边的嫖过娼的成年男跟班的感受,所以把Ringo写成了天生没有双手的残疾人(社会中的边缘人物)——希望观众把他当哆啦A梦——似乎并不是很成功,看来外形小巧可爱对于塑造“宠物”位的角色意义重大。同时,剧情后期Ringo还为了刚认识的Akemi和女主反目,离家出走,更是背离了“宠物”位上的家伙是女主塑造的一部分必定忠心耿耿的设计初衷,人物性格相当割裂。甚至就连霸凌者Taigen作为搞笑角色的补充都成为了女主的第二个成年男跟班,“天天吼叫着要打败女主”,观感十分古怪——你们俩也不是鸣人和佐助啊。我当时以为是设计中的小失误,人物塑造的小失败,没想太多。
直到前两天我在小红书上读到了一篇论文《“疯女人”和“男傻子”:中国电影中的微观性别政治》,才发现了别的解读角度,虽然作者写的是中国电影,但是大家同在地球村,艺术创作中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我觉得美国片子应该也没什么不同。有趣的是,离家出走的Princess Akemi和Ringo正好可以作为“疯女人”和“男傻子”的代表。
“疯女人都是在悲惨的生存体验中走向疯癫,疯癫具有显著的悲剧性;而男性的傻则大多是天生的,表现为身体的缺陷或语言、行为的怪异,智性作为男性的先在特质潜藏于傻的表象之下,使其在电影中往往成为道德化身或者具有一种强烈的内在超越性。女性的敏感、情绪化和反复无常不过是其痛苦生存体验的流露,却在电影中不仅被视为女性共有的天然特质,还被建构为疯癫的病理症状,这隐晦地体现出不同男性作者潜在的、无意识的共同想象:女性自身就存在着易于变得疯癫、神经质的可能性和合理性。
如果说疯癫的建构是源于男性作者的社会批判,那么疯癫的女性化则表露出微观的性别权力无意识地介入女性内在气质的想象和身体的规训。而男性的痴傻,也仅止于身体上的呈现,创作于不同时代的电影将这些人物刻画成如同荣格笔下的老人般的智者形象,既是智慧的表征,又是道德的化身,进而使得男傻子克服表象的缺陷,实现内在的超越。如早期电影里既是封建礼教牺牲者又是传统高尚道德的化身;如《黄土地》的憨憨能洞见封建农业文明的愚昧和落后并努力冲破桎梏;如树先生精神的可贵。
疯女人以反抗者的姿态出现得以冲破礼教传统和伦理禁忌,作为反抗者的潜在前提即是受到压迫和束缚,这仍旧彰显了不平等的性别秩序,即男性可以超越原发性的缺陷,但是女性无法逃离时代的苦难与传统礼教的压抑而只得走向悲剧。最后,疯女人和男傻子作为在漫长时间里、经由不同的电影和创作者建构起来的集体人物形象,二者对比所体现的不平等性别体验正是潜在而隐蔽的微观性别政治导致的。”
如上所述,“男傻子”Ringo在剧情中的分量比我想的要重很多,他大概率是被当作“既是智慧的表征,又是道德的化身,进而使得男傻子克服表象的缺陷,实现内在的超越”这样一个角色来塑造的。“疯女人”Akemi以反抗者的姿态出现得以冲破礼教传统和伦理禁忌,作为反抗者的潜在前提即是受到压迫和束缚,在大部分的故事中,女性无法逃离时代的苦难与传统礼教的压抑而只得走向悲剧,而我们的二号女主Akemi即使在架空时代的幻想故事中最后站在了权力巅峰,也不能逃离被迫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睡觉甚至为他生儿育女的命运,她依然只能通过取悦丈夫来获得权力和庇护。
我当然不认为女性和男人睡一觉就会掉块肉或者开始变得极其悲惨,显然,Netflix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在一开始就安排了Akemi主动和自己喜欢但尚未结婚的Taigen做爱的情节,以此来彰显Akemi的热情和勇气,甚至试图用女上位来表现她的权力欲。我想,这招在很多电视剧中都是好使的,但是,首先,Taigen在这部电视剧中是个曾经有堪比死刑犯的霸凌行为(在儿童时期试图用石头砸死小小的Mizu)的霸凌者,我不喜欢这家伙,如果我是创作者,霸凌者会被我写死,虽然TA可能会在故事最后获得主角们的原谅,但是肯定会死,不,我还是倾向于这种人永远不会获得原谅,TA可以下地狱去向撒旦求一个原谅。其次,由于故事剧情是走写实路线而不是奇幻武侠风,那我将不得不考虑女性角色怀孕的可能性,一旦Akemi因为这一次的性行为怀孕或染上严重的性病,整个故事就将被改写。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认为可以将男性角色的人设简单性转来塑造女性角色,我们可以塑造一个天天沉溺于妓院但是仍然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男主角,但是绝对不能这样塑造一个女性角色,这对女性的身体健康很不负责,对年纪较小的读者造成的坏影响更是不可估量啊。
有观众提到了真实的江户时代的女性生活,指出了电视剧剧情中的一系列问题。“江户时代的女性相对自由,诚然有不幸的女性被叛卖进游廓,诚然男女丝毫说不上平等,但整个社会并没有限制女性外出工作和挣钱,即使是农家出身的女儿也可以先去低级武士家打工,然后凭借工作经验不断跳槽和选择薪资更高的雇主,甚至是进入领主(大名)家中工作。劳苦功高的女性被允许用自己的名字成立家门,将自己的名字作为姓氏传给子子孙孙。目前的研究中仅伊达氏的仙台藩就有多达52个武士门庭——其始祖为女性。
而在日本东北部农村的资料也可见女性成为一家之主,拥有财产处置权和村落事务的参与权,并且还存在母亲传承与女儿这样的女系家庭。京都等大都市中,即便家业会传给女婿,但女儿也享有一定的财产处置权,这些女性利用这一权利参与金融工作,为这一时代的女性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在这样相对比较自由的时代中,Akemi离家出走后并没有选择普通的工作,反而让人贩子把自己卖到一家专门解决客人特殊性癖的妓院?补充一句,Mizu的养母设定也是一个吸毒的妓女,女人打工都得进妓院是你Netflix的性癖对吧?Akemi在外漂泊的那段剧情一直都很让我为她的身体健康担心,我完全理解Mizu在长叹一口气之后让她回家的选择。
我在刚看完第五集的时候被它的表现手法给深深震撼到了。作为Mizu复仇剧情映射的人形净琉璃的表演,Mizu和虎爪帮的拼死搏斗,Mizu对前夫的回忆完美结合在一起,堪称绝顶佳作。我个人是很喜欢这一集的,同时我也很理解不喜欢的观众。
首先,这一集很像是前四集把好点子用完了,然后主创团队中的某人突然告诉大家“我有一个绝妙的点子”,大家就开始为了这碟醋包饺子。这一集就像是Mizu的演员去演了另外一部电视剧一样,可以说,除了名字,其他的地方一点也不“碧眼”,它完全可以独立成为一部动画电影,整个故事的起承转合没有任何不完整的地方。因为Mizu回忆中的自己和前几集相当割裂,是个初出茅庐被坏人随意殴打几乎致死的Mizu,这种软弱一下子就让观众“爽”不起来了,接下来为了写一段Mizu回归家庭的剧情,竟然唐突复活了她的养母,把前几集积攒的复仇情绪一下子就瓦解了,似乎Mizu从小到大的愤怒委屈和所受的苦就是个笑话。而且,为了让Mizu和这个复活的养母见面,安排了一段超自然的相遇剧情——超自然到部分观众认为这一段不是回忆而是做梦,我倾向于就是真实回忆,甚至是美化过的回忆。“不管怎么样,反正她俩重新见面了,并且感情和好如初,Mizu对待养母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为了帮养母赚吸毒的钱,Mizu唐突接受了相亲,迅速和一个不认识的老男人结婚滚床单,然后又被养母和丈夫双双抛弃。看到Mizu和前夫滚在一起那一段,我又开始担心她会怀孕了,总而言之,对有明确性行为的女性角色会突然怀孕的担忧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后来直到养母和丈夫都死了我才慢慢放下心来。虎爪帮的群演小伙们是相当卖力,在人形净琉璃的表演和Mizu这么长的回忆全部演出结束后,在一对多的情况下,都没能杀死Mizu,反而还被全员反杀。
我看完之后仔细思考了一下,老丑,害怕有强大能力的妻子且举报她的丈夫是无论如何不会被观众喜欢了。既然要商业化就投其所好到底吧。如果让日本人来塑造反派们的话,养母应该是一位总是叼着烟斗的有着诡异伤疤的高挑御姐,头发很长很厚,眼神时常满含忧郁,肌肤露出度极高(为了表现身体上的大面积烧伤),会易容且武艺高超(解释了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总是在河里洗澡(和Mizu一起,并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水总是能以柔克刚”的道理),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应该喜欢穿厚重的绿色和服。丈夫这个角色可能会被塑造成个子娇小容貌精致的小男娘(钉宫理惠配音),在失势之前是大名的男宠,享尽荣华富贵,舞刀弄棒的能力也不差,对外宣称是大名的贴身保镖(小姓),因为犯了错被刺瞎双眼打断双腿,因此,需要一位身强力壮的妻子来承担保镖和保姆的双重职责,但自己又是戴罪之身,没什么选择,就这样找到了Mizu,Mizu怜惜他的残疾留下来照顾他。在和养母和丈夫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Mizu的武艺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同时由于总是背着丈夫干重活,Mizu飞檐走壁的轻功能力也得到了大大提高。她甚至可以背着丈夫战斗呢!Abijah Fowler大概会直接被塑造成明日香那种角色,精通枪械的橘发傲娇者。
第五集的剧情毫无疑问就是想要通过家人的背叛来加深Mizu对这个世界的仇恨,让她彻底失去了容身之处。不过,我同意很多姐妹的看法,那就是,Mizu即使不结婚,不经历这场背叛,她的人设也是完整的,仅凭那双蓝色眼睛,她的怒火就足够毁天灭地。人们并非需要经历惨痛的背叛才能成长,甚至在日式大长篇中,养母和丈夫作为很长时间的陪伴者,是可以信赖的同伴,为她的复仇出谋划策,也不会影响Mizu这个女性角色的魅力——当然,最后他们大概率还是会被反派杀死。
什么,你说所有女性角色都是渴望家庭温暖的,如果不经历背叛就无法复仇,不和男人硬扯上恋爱关系剧情就无法进展?请看乔尔.科恩和伊桑.科恩的电影《大地惊雷(True Grit)》,这个女孩独自一人为父报仇,千里追凶的故事里可能会有某些你想要的答案。
说到女性和家庭的关系,在《蓝眼武士》中,Mizu是遭到了家人的背叛才终于彻底断了尘缘,甚至在官兵来捉拿她之前的一刹那,她还涂着滑稽的白色粉底,试图挽回自己丈夫的心。人形净琉璃的表演中,愤怒的丈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我当时就在想,作为对照,为什么不安排Mizu杀死自己丈夫和孩子呢(她当然可以有过一个孩子),就像美狄亚(Medea)那样。或者,什么事也没发生,Mizu仅仅只是走开,不打扰任何人,去过本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像《悉达多》《月亮与六便士》中的男主那样。男性角色们在娶妻生子之后受到神的指点,觉醒了自己的终生使命,毅然决然地离开家人,去追逐自己的理想,最终成佛成圣。女性角色们呢,如果婚后的某一天突然觉醒,厌倦了俗世的生活,觉察到所谓的家庭幸福中的虚假之处,静静地离开了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父母丈夫和孩子,只为了追逐那虚无缥缈的理想,姐妹们,我该如何书写你们的成神之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