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往事,在记忆的长河中,被冲刷得从棱角清晰的石块,渐变成为微小的沙粒、成为指间的粉尘、最后终至成为模糊的泥浆,混着时间的激流,汤汤而去。
有些片段,当它们偶尔出现在我记忆中的时候,那些从彩色渐变为黑白的、支离破碎的画面,那些只有人物、没有对白的场景,恍若隔世。
记忆中的事件会模糊、声音会消失,一切都会混淆,就像一卷再也放不出完整故事的旧录像带,吱吱地兀自转动,只有那一丝极浅淡、极微弱的当时的悲喜,残剩于心,像是宣告着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过。那就是我的从前,不是别人的。
1991,黑豹。《无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
想起一个当年的女孩子,昊菂。
高中进入文科班之后,我内心的清冷孤僻达到了巅峰。异性朋友倒还有几个,却没有结交什么女朋友,昊菂例外。不过后来我想,之所以当时能够跟她成为朋友,还是因为她的豪放大气不输于男生。
那时,有着失恋后遗症的我,是个重度深井冰。不怎么在乎学习,晚自习常常说不上就不上了。在校文学社认识了一个名叫陈世杰的小鲜肉,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只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演员陈思成的时候,颇有点一惊,感觉跟他长得好像。不知道为什么,陈世杰特别喜欢跟我聊天,每到晚自习第二节课的时候,他就跑到我班教室外面招手。我在座位上看见,就跟座位距离不远的昊菂一使眼色,就一起悄悄溜了。
溜出校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就沿着学校附近的光明路一路散步、一路聊天。作为深井冰的我,那时喜欢故作不羁地夹着一支香烟来抽。白天的光明路浓荫蔽日,甚有意境;夜晚的光明路路灯昏暗,甚是惊悚。我们仨就像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我和昊菂指间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就像磷火。
下雨天的时候,我们都不带伞,任凭雨水狂浇,淋成落汤鸡,极其狼狈也但也极不在乎地回校,引来满教室人的侧目和鄙夷。
记得有一晚,没有陈世杰,只有我和昊菂。去了她家,躺在她屋里的床上,两个人穷极无聊地把衣服脱到最少,把腿高高地靠在墙上使劲往上伸,比谁的腿长、谁的腿白、谁的腿细。
隔壁班有个叫马召的男生,长得瘦得跟猴似的,有时候昊菂找他玩,把我也带着。我从头到尾都不了解马召那个人,也没有任何交情,可是我还是会跟着昊菂走。我记得有一次她找到马召时,那家伙正在校外的一个游戏厅里打电玩。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专注地看人打飞机。我特别惊讶,他怎么能把游戏手柄和按键操控得那么如鱼得水,他的反应又怎能如此敏捷。无数敌机在他面前变成炮灰,他在忙碌的操控中还能腾出手来,把唇间叼着的香烟的烟灰弹掉。
我还记得,有个突然转学来的男生,叫王鹏,写得一手好书法,在班上引起了轰动。书法、吹笛,这两种特长总是容易令我恍惚。有时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在他身上寻找我喜欢的那个男生的影子。昊菂在我的示意下,主动和他接近,彼此熟络起来之后经常在一起,顺便也捎上我。我总是默默地跟在他俩身旁,就像一个不说话的影子。他俩在座位上玩闹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然而,越陪伴越明白,他和那个男生终归完全不同,联想都联想不到一起。没过多久,王鹏又转学回原校了,班上甚至给他举行了欢送会。对于他的离开,我无动于衷。只是他离开之后,我在我的文具盒里发现了一张他留给我的纸条。我没有告诉昊菂,偷偷撕了。
在那段失意颓废的时光里,不知是在何时,出现了黑豹乐队的歌。
听《无地自容》,适合更加颓废。适合夜晚的游荡,适合抽烟,适合看着满教室的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有人打闹、有人安安静静学习,感受着身处汹涌人潮里却无法言说的孤独和伤感。
听《Don’t break my heart》,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无论怎么胡闹,都无法抹去心底藏着的伤,无法忘记那个喜欢的人。
只有昊菂,是我那段灰黯时光里的温暖。虽然她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她那时的陪伴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很多年后,我在一个大型超市上班,每天在卖场里故作威严地来回巡视。
阔达上万平米的空间,一排排的货架,整齐陈列的商品,推着购物车川流来往的顾客。那些聚在一堆聊天的促销员,突然偷眼瞄见我走近了,哗地作鸟兽散,赶紧各忙各的去,装作理货、装作做清洁。我顺着货架之间的通道,慢慢地走着、走着,突然,卖场的广播里,忽然响起了《Don’t break my heart》。我停住脚步,仿佛瞬间被带回十年前的高中时期。恍然如梦。
最后,以今夜重温的这首《夜色》来做结尾:
夜色正阑珊
微微萤光闪闪
一遍又一遍
轻轻把你呼唤
阵阵风声好像对我在叮咛
真情怎能忘记
你可记得对你许下的诺言
爱你情深意绵
致敬臧天朔、郑钧、黑豹、唐朝、张楚……所有我曾热爱过的摇滚歌手们。
致敬我曾经混乱但热烈、曾经颓废但真诚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