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全武林最神秘的门派碾冰宫住在昆仑山顶，却很少有人能够活着看到这座全部用万年不化的寒冰砌成的巨大宫殿，他们更想不到这座宫殿其实连接着昆仑山脉地下的热气，所以外面冰天雪地里面却温暖如春。可是这座巍峨寂寥的宫殿最近却迎来了很多客人，算上已经死去的六个，今天这位已经是第七位客人了。

江浸月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除师傅和几个师姐妹以外的人了，也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这双幽蓝的眼睛和她的女主人了。七年了，没有任何改变，江浸月在心里苦笑到，七年后这双眼睛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依然是敌意和仇恨。

“听说你找我有事？”波澜不惊的开口，仿佛前尘过往都不过是虚幻，也许是昆仑山万年的极寒能够冰冷一切起伏不定的情绪。

“我们在山下厮杀奔命，你倒好，在这里气定神闲地过着清静日子。”幽蓝眼睛的女主人虽然命悬一线地躺在床上，在看到江浸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冷笑道。

“玉衡，”这是江浸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个叫玉衡的女子眼神里也微微有些惊诧，“我这清静日子不都是拜你们所赐么。天下之大我却只有昆仑这一个容身之所，你犯不着为了来‘探望’我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玉衡笑了，她那幽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嘲讽的笑意。初见她的时候她以为她真的变了，冷漠淡然疏离，哪还像当年那个娇俏灵动夺走了师兄心神的江浸月；可是一说话她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还是没变，那股她一见就讨厌的大小姐的清高傲气。也不知道师兄，是喜欢这个臭丫头什么。

江浸月看着玉衡极尽嘲讽的笑容却也不恼，“如果你只是想来看我笑话的，那么已经看够了。你的身体底子比之前的几个人要好，师傅医好了你会把你送下山的。那么，我走了。”江浸月抬脚就走，她今天一天说的话比她过去一年说的话都多，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江浸月！”玉衡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喊。“你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你吗？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你真的敢说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吗？”她恨极了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女子，恨极了这个什么也没做却占据了师兄全副身心的女子，她多想现在就一刀杀了她，可是她不能，因为只有眼前这个女子可以救师兄。

江浸月停住了离开的脚步，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冰椅，缓缓坐在了上面：“我的时间不多，你最好快一点说。”

玉衡已经顾不得和她斗气了，她知道事情紧急，只好挑着紧要的说：“这么多年你一定很恨师兄吧，其实你不用恨他的，因为当年的事他也不知道，他也被干爹给算计了。”

玉衡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江浸月的表情，看见她的面色变了一变，又接着道，“是真的，其实你们俩的相遇都是干爹精心安排的，你也知道干爹这个人什么都能算出来，他……他算准了你们俩一定会一见倾心，从而借你的手打入一直插不进去的江家。后来他又利用你和师兄的关系让你父亲他们陷入圈套，最后让金陵江家……”玉衡没有把话说下去，因为她看的江浸月的面色已经苍白如纸。

“你说谎。”江浸月说。她的声音已不像刚开始那般淡然，却也极力地保持着平稳。

“我说谎？”玉衡冷笑道，“我玉衡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像你们那些所谓正派的伪君子。我玉衡何时说过谎？”

“如果你不是说谎，七年了，为何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个所谓的真相？”

“那是因为，”那个一直咄咄逼人的蓝眸女子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仔细听竟然还带着一丝哽咽，“那是因为这七年里干爹差不多铲除了所有反对他的人，如今我们对他的而言价值已经不大，他又一直忌惮着师兄不逊于他的身手，非逼着师兄用换血大法把气血武功都渡给他，师兄他居然答应了，师兄他会死的他居然答应了！”

“江浸月，我了解师兄，他会答应只是因为他为了你早已心死如灰，如今只有你能救他。救救他！”一开始还带着赌气的心理，如今却已经完全泣不成声的玉衡，只有苦苦哀求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女子。

过了很久，其实也不算太久，江浸月终于开口道：“这就是你找我要说的话吗，好了，我已经听完了。我可以走了。”

玉衡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在听完这段话后这样的无动于衷！她气得顾不得伤势大笑起来：“师兄啊，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或不敢忘的女人！知道你要死了连眼泪都不掉一滴的无情的女人！她怎么配得到你的喜欢！她怎么配！……噗……”一口鲜血就这样喷洒出来，落在碾冰宫晶莹剔透的地板上瞬间凝成了红色的冰粒，玉衡晕死了过去。

江浸月终是没有忍住上前封住了玉衡的几处穴道，再将自身的真气渡给她平复她体内乱窜的血气，不一会儿，玉衡悠悠地醒转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用力把江浸月推了开去：“如果你真想救人就去救师兄，我不用你假惺惺。”

“玉衡，就算当年的事是你们干爹安排的又怎样，确实是于之他亲手杀了我爹，确实是于之他差点杀死了我。如果他不是一直在利用我欺骗我，如果他对我有情，他怎么对我下得了手！”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江浸月的心里还是一痛，“更何况，当年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追究了，谁对谁错都不重要，我想我爹也一定希望我平静的生活下去而不是执着于那些纷争纠葛。昆仑山上虽然清苦，日子却如你所说，十分清静。”

玉衡摇摇头：“我过去一直很讨厌你，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傻。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师兄为什么会那样对你和你爹，但江家破败后他暗中极力护着江家亲眷周全却是我亲眼所见。况且江湖上的事，哪里是你想抽身就能抽身的。当年你没死的事情虽然很隐秘，却不知道为何逐渐被一些中原门派所知。今天你不答应我，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你让你阻止师兄和干爹。你想要过清静的日子，哪里就能过得了了。就像你如今穿着白色的裙衫，难道就不是当年那个一身粉裙的你了吗，江浸月，有些印记是你无法抹灭的。”说到这里，玉衡突然得意又诡异地一笑，就那样一头栽倒在江浸月的怀里。

江浸月连忙扶起玉衡，却发现她已然自断经脉死去，从她七窍里流出来的血，全部淌到江浸月的白裙上。“有些印记是你无法抹灭的。”这句话一直在空荡荡的碾冰宫里回响，江浸月看着那一抹怵目惊心的红从虚空中渲染开来，迅速弥漫了她的眼眶。七年来她刻意营造的白，昆仑山上皑皑的雪，终究抵不了这淋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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