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铜镜里的女子,螓首蛾眉,玉面朱唇,冰肌玉骨上附着凤冠霞帔,美得华贵。
她眉目间藏不住骄傲。
爹爹是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宰相,娘亲是名门望族、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上面三个哥哥,个个相貌英俊、能力超群,独自己一个女孩,从小万千宠爱,把玩过无数奇珍异宝,品尝过无数美味佳肴。自己也不是个需有其表的富家小姐,精古琴、擅作诗,名誉京都。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对方是立有赫赫战功的王爷。她曾于屏风后窥探他的一切,剑眉星目、卓尔不凡。他上门来求亲,他是她选择的丈夫。
想象自己的十里红妆,屋外传来喧杂的声音。
一人推门而入,瞬即,一堆官兵涌入屋内。那人正是她的新婚丈夫。而他,穿着紫色的官服,蹬着官靴,手里一把宝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彦起兵造反,逆谋犯上,当株连九族。”他接过旁边太监手里的圣旨念道,意气风发。
她跌坐在地,面色惨白,满目不敢置信。
他上前扶起她,耳畔低语:“好歹算夫妻一场,让我亲自送你一程。”
她回头,盯住他的眼睛,滔天的恨意。
2
阴暗的天牢里,一丝阴风吹来,刺骨寒意。娘亲端坐床沿泪流不止,她在旁站立伺候,眉头深皱,眼里悲戚。
她们还不曾和爹爹相见。
爹爹和哥哥的安危悬挂在她们心头,她们的生命也危在旦夕。
劳役凶煞而来,赶着她们出了牢门,赶赴刑场。
娘亲极度忧思,拉着领头的官员问爹爹在哪。领头的官员轻蔑一笑,那个叛贼早已在叛乱中下了黄泉。娘亲目光一凛,撞墙而亡。
她悲戚过度,亦想自戕。然而,她没有撞向墙面,而是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
“小姐,我是丞相的门客,受丞相嘱托,特来此救小姐。”
“爹爹真的——”
“小姐节哀!”
“哥哥们呢?”
“都殁了。”
“啊——”痛苦的低吼自胸腔发出,她瞬间晕厥。
3
距离那场剧变已经一月有余。
刚开始,她精神恍惚、泪如泉涌。大脑里轮番上演着一帧帧的画面。表妹祝福她婚姻时,眼里羡慕后深藏的嘲讽和怜悯。;平时点头哈腰、恭敬有礼的官员事发后倨傲粗鲁的对待;娘亲决绝的背影和白面额角盛开的血花;爹爹和蔼可亲地考她诗词;娘亲亲自做可口点心,满眼慈爱的看她狼吞虎咽;哥哥哥拿各种奇珍异宝逗她开心……
夜晚也不得平静,噩梦缠身,尖叫不止。
书奇——那个救她的人,找来了医生给她诊治,寻来了琴谱、书籍让她忘却悲伤。
渐渐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只是沉默了,整日弹着那把粗制的琴、读着古旧的书。
书奇就那样陪着,她弹琴,他做手艺和写字画画;她读书,他外出买卖。他凭自己的劳动尽力给她生活,保她吃食无忧,如果有机会,给她一世安乐。
有一日,她看着书奇扛着铁锹回家,突地说出一句话。
书奇,我们成婚吧!
书奇诧异地睁大眼睛。自己只是一个隐于人世的落第书生,凭着在家乡学的手艺和写的字画过活,即使努力挣钱,也不过几个大子,她一个娇嫩美艳的大小姐即使落难,也是暂居于此,有达官贵人来迎娶,怎轮到自己——但他看着她那双坚定的双眼,下意识答应了。
好!
他们在天地山水间拜堂成亲,只有两件大红的婚服和一对龙凤烛是世俗的事物。玉手与长着薄茧的手交叠,执着竹子制成的酒杯,里面盛着葡萄酿成的酒,定下了一世约定。
4
他本想着他来养家,她就做个隐居山水的清闲人啥的。但他低估了她骨子里的傲。
她给自己化了个妆,变得和自己很不一样,拉着他的衣角去了城镇,比她出身的都城要小很多,但也十分热闹。她去一家歌舞坊弹琴。
他记得在家里,她对他说:书奇,若我只享受着你的恩惠,不就是废人一个?我从小没学什么,只有这琴艺尚可傍身了。
他对她的话总是莫名顺从。
她尝试着去做洗衣服、做饭之类,以前不曾做过的杂事。刚开始,总是盯着一团混乱,瞪大眼睛,泪水横流;慢慢地,娴熟了很多,虽然米饭会夹生、衣服的油渍洗不干净,她做到好就会很开怀的笑,这是她最美的样子。她手有了茧,会用自己挣得的钱给自己买个好些的香脂。
她将那套华贵的婚服压到了箱底,穿着粗布衣裳。刚开始,衣服会摩擦着她皮肤一片片红;她路过溪水旁,看到自己的倒影,会怔愣。后来,她最喜欢溪水里到处游走的鱼。
他默默地看着她的变化,棱角被渐渐磨得圆润、脾气越来越温和,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可眼里依然有闪耀的光。
不久,她在小镇里名声鹊起。
5
今天有个从都城来的大主顾,要好好表演啊。坊主耐心告诫。
好。
她琴声悲戚而愤慨,余音绕梁。
台下掌声响起,她施礼后起身欲告退。
姑娘好琴艺、好身段、好相貌,像我一位故人,你可知道她是谁。大主顾话语留人。
不知道。
她是前任丞相的独生女儿,才冠京都。
公子真是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一小城里的一名艺妓罢了。
你可愿跟我回都城,我许你侍妾之位。若不是身份,我定抬举你为侧妃。他的脸上写着歉意。
公子身旁之位,小女子高攀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
往事如烟。公子,小女子已为人妻,没福分做公子贵妾。说完,她转身而去,未与坊主打一声招呼。
不过,她也该休息了,肚子里的宝宝还有6个月就该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