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父亲送我到省城上中专。带着对新生活的期盼与向往,我与父亲挤下公共汽车,往回走了一百米,看到了我学校的招牌。欣喜若狂,终于到了,历经千辛万苦。父亲挑着担子,我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朝校门口走去。沿途来往的人,多半是学生,穿着鲜艳的衣服,青春亮丽,阳光明媚。
学校,五栋楼房,前两栋是教学楼,中间一栋是学生宿舍楼。穿过操场,是两层楼食堂,后两栋是教师的家属楼。
食堂正前方,摆了几张桌子,椅子,接待新生的老师,坐在那里。他们头顶上方写着“新生报到”横副。父亲放下担子,让我站在哪儿。他昂起头,走过去问。那位年轻男老师不住地点头,脸上呈现出淡淡的微笑。父亲把我领过去,一张年轻的脸庞,充满朝气,双目有神,气宇昂然,大约二十多岁。指着他说,于娟,这是你的班主任,秦波。我笑着跟老师打招呼。
父亲忙着交学费,办饭卡,领取寝室钥匙。之后,带着我去408寝室。
当我们将大包小包提到寝室门口,里面叽叽喳喳,热火朝天地谈论着。父亲敲开了门,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我窘迫地低下头,自卑一下子冒出来,与她们相比,寒碜,衣着陈旧,举止僵硬,目光游移。
父亲打破了沉默,我女儿也是你们这个寝室的。哦,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叹着气,同时说,唠,上面那个紧挨着门的上辅是空的。父亲将两床被褥放了上去。我脱掉鞋子,爬上去,铺床。感觉所有的目光聚交在我身上,一个乡吧老,土得掉渣。她们的眼神里有新奇,探视,和显摆自己经济宽余的优越感。
望着她们的床,辅着崭新的床单,被罩,蚊帐,一切都显示着富有与高贵。而我成了她们的陪衬,贫穷与富裕之间的陪衬。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来自社会最低层。她们大部分都是城里独生子女,养尊处优,高傲像只白天鹅。衣着光鲜,时尚,举手投足,温文尔雅,淑女名媛般地洒脱,自信,阳光。
父亲要走了,我多么想陪父亲,到处转转。内心强烈的不舍,从未离开过家乡,离开亲人的我,独自一个人,面临着全新的世界,内心忐忑不安。父亲对我说,下午,学校开学庆典,必须参加。我出去找旅社,住下来,顺便给你买些生活用品。我不住地点头,哽咽着,不能言语。
记住: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学习,学习向最高人看齐,吃穿向最低人看齐。知女莫若父,只一眼,父亲看穿了我所有的心思。郑重地交待完,走了,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魁梧的身材。走了几步,停下,转身,招手示意我回去。
我点了下头,泪似泉涌,奔腾不息,不动声色地嚎哭着,肩膀不住地抖动。舍不得父亲离去,竭力想挽留住父亲,可父亲还是走了。我忧愁满面地想着,宁愿放弃学业,前程,随父亲回家,去享受亲情的温暖,爱的甜蜜。然而我没有,鸟儿只有学会飞翔,学会离开家的港湾,才能长大,独自承受风雨,顽强地活着!
任凭泪水洗刷着对父亲的眷恋,哭够了。擦干眼泪,回到寝室。将父母特意为我制作的芝麻酥饼,各种干果,拿出来,招待大家。我的下辅,妮妮,襄樊人,父母是某汽配厂的职工。对面上铺,玲玲,父母做生意,家底丰厚。下辅的娟娟,河南人,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还有几位说的,我没听进去。总之,原生家庭很重要,搭建着人脉,阶梯,她们都是有钱人。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仗着父母的恩宠,做新时代的骄子。
我生长在鄂西北,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父亲是老师,一个月三百块钱,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在家务农,年迈的奶奶体弱多病,幼小的弟弟读小学三年级。一家人的重担全压在父亲肩上。为了让我读书,借了外债,父亲被迫勤工俭学。在西安工地承包油漆工,多挣一些钱,填补生活的缺口。
想起父亲临走时,给我说的话,无比汗颜,怎么会和她们比女孩子的虚荣心,比物质生活。这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我的父母没有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他们给我涓涓不息的爱,给我阳光的心态,给我孜孜不倦努力的榜样,给我筑梦的平台,给我勇气和希望!这一切使我奋发向上,乐观从容地面对生活。
这么多年,父亲的背影,始终无法从心灵抹去。走过人生一道道坎,崛地而起的愿望,一个个地实现。父亲永远是我走行的山脉,父爱铸就的灵魂,清风明月般地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