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惯了家乡几近每家每户都有块院子来种东西的生活,便总盼望着,城市里的家,能有块院子。可在这寸土如金的都市里,我跟大部分人一样,圈囿于几十平米的牢笼里。
庆幸的是,家中还有一方阳台。在阳台上种上些花,多少能慰藉了我无法拥有院子的遗憾和对家乡无尽的思念。《晏子春秋》讲,“橘生准南则为橘,生于准北则为枳",按这道理,用故乡的土,种出来的花,是不是就能种出家乡的味道?
于是,种花的土,被我费尽心力的陆陆续续从家乡一袋袋地运上来。里面,有我从自家橘子地里挖的山土,也有去别人家鱼塘挖的泥土,甚至,还有去另一个村挖的沙土。花种得多了,渐渐就会懂得,不同的花,得配不同的土。
比如,睡莲。我曾在碗口大的容器里学养睡莲,在等候的第七个清晨,她们破壳而出,细嫩的芽尖撑裂了坚硬的外壳。兴奋的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乡,找寻适合她们生长的泥土。鱼塘里的土,沉淀着鱼的粪便,那是最好的养分。在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一个傻姑娘,就那样蹲在家门口的天坝里,从刚取回来的塘泥里细细地捡出一颗颗会伤害根茎的小螺丝,足足四个小时。
今年,我种下了几株花毛莨,便又回到了家乡,央求着邻家阿姐带我去另一个村子找土。她娘家的那片沙土,排水良好,肥沃疏松,正适宜花毛莨的生长。阿姐心疼没做过重活的我,蹲下身子,吃力地背起装着几十斤沙土的背篓,小心翼翼地跨过小沟,走过田埂,穿过竹林,放进了我的后备箱。那筐土,压弯了一米五个头阿姐的腰。
种花,除了土质的选择, 什么时候该浇水,浇多少水;什么时候该下肥,下什么肥;什么时候该喷药,喷什么药,都是一门学问。久而久之,我这个假的农民女儿,也学着扦插,修剪;学着用生根粉,复合肥,硫酸亚铁,杀虫剂……
而花,种得久了,似乎也明白了点什么。
五块钱买回来的那株茉莉,因舍不得剪掉,来年怎么养也冒不出更多的新芽;十二颗中仅存活一颗的月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却差点死在了白粉病上;十月才能种植的花毛莨,按耐不住等待的心情,在五月便被匆匆种下,违背了自然规律,不知可挺得过这个炎热的夏季?
先生说,我对待花,比待他好。我呵呵一笑。不种花的人,怎会明了种花的乐趣?
种花,是一场等待,如炖一锅好汤,得慢慢熬,没有三两年的功夫,是出不来的。阳台上那四株海棠,从最开始的光秃秃小枝丫长到现在的二十几厘米高,便耗去了我一年多的时间;而去年此时扦插的栀子,也只是才定了根,长出了些许叶片。在这漫长的等待里,人对花的感情,与日俱增。在某个刚睁开眼的清晨,在某次离家几天后的归来,她总是突不其然的给你些惊喜,偷偷地冒出一两片新叶,挂上几朵小花苞。
种花,亦是一种境界。能达到境界者,屈指可数。其中,最高者,在我看来非李渔莫属。他《闲情偶寄》下那些花,是“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的山茶;是“不尽无香,香在隐跃之间,而不幸而为色掩。如人生有二技,一技稍粗,则为精者所隐,一术太长,则六艺皆通,悉为人所不道”的海棠;是“可囊可食,可嗅可观,可插可戴,是能忠臣其身,而又能媚子其术者也”的玫瑰。这样的境界,花人合一,看花,亦在看人。我,远着呢。
这些阳台上自己一手种植起来的花,我终盼望着,有一天,能有机会被移植到更为广阔的天地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自然的阳光雨露。在那片开满鲜花的院子里,我与心爱的人一起,读书,聊天,做饭,喝茶,累了,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