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空像往常一样拉低了,浅蓝色的空气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纱,抬着头望去那儿都像是沉浸其中.灰蒙蒙的土地贪婪的怀抱着一切,像一位年轻的妈妈,怕是一有不慎孩子就会从她的怀抱跑去.亮明星软软的盯着大地,水汪汪的,不愿舍去的母亲的眼睛一般.没有城市繁华的热闹,没有白天烦人的燥热,刚刚好,便成了这个村庄最适宜的劳动时间.
在这农历八九月间,正是收庄稼的时候,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谁也不敢浪费一丁点儿的时间,他们知道这个时候西北的农村就能热死个人哩,粮食就更容易掉了.所以,在这早上的四五点刚好是粮食穗打蔫的时候,粮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掉落了,也不会特别的扎人,最适合收割了,或许这是最原始的收割时间,至少在这个地方可以这么认为.
在这像盆地一般的山沟里早已灯火通明,屋顶烟囱里的轻烟断断续续,不知是白的还是青的,反正在黎明的夜帘子下早已难辨青白,只是使这天色更显得渺茫而神秘.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群一伙的,男的,女的,少的,老的,并不能清楚地看的见面孔,只是在这淡淡夜色下加之正是收获的季节,脸色和土显得尤其和谐,是一种祥和,平静的和谐.他们身体像风一样的移动着,甚至有的妇女一只胳膊还抱着正在熟睡的孩子,另一只手拎着刚会走路的娃娃,轻盈的步伐像是在水面上走一样,没有丁点儿的声响,手中刚会走路的娃娃只是脚尖儿着地,随大人的脚步一蹦一蹦的,有时踉踉跄跄,载头跄脑的,不用说这会儿正是三两岁孩子做梦的时候,可他们没有哭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走.
或许他们喜欢着这种童趣.
农村秋天的早风本来就亲近人,眯着眼吸口气,淡淡的土香味儿和柔软的炊烟,就着耳畔偶尔三两声的鸟叫声,刹那间地让人胃口大增,会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再来上几嘴,像是个几个月没见过肉的老虎一般,但稍缓一会儿又会安静下来,怕是破坏这片刻的可爱.
太阳依旧准时,从抬头到露脸,更像是一个年少的孩子,没有害羞,没有拘泥,连出场都带着几分傲人. 一开始西面的山坡像是有人在拉幕布一般,随着土灰色幕布慢慢地退去,金灿灿的光芒映入眼前,,映着金黄的麦田,和着起伏的麦浪像舞动的姑娘一样,柔软,轻盈.田埂上开始有颜色了,绿的更绿了,红的更红了,摇摆着自以为是的石榴裙,生怕别人瞅不见嘞.不大会儿,整个田地早已没有阴凉了,哪怕是方寸大块地的,麦田不再是金黄色的了,倒是有了浅淡淡的红色了,一点就着一般.山脊飘起了热浪,远远地隔着热浪看着,一帮一帮的人的身体早已扭曲,像是有着涟漪的水中的倒映,来股风就像是吹散一样,可又不怕风,他们此刻最希望风,却又是不太大的风,因为风要是大了,在这烈日下的麦子定会吹散一地.大雨更是不允许的,尤其是冰雹.
田里人们的手依旧没有拾闲.大人们脸色和手劲虽不如早上了,但没有干脆的停手.孩子们已懒懒散散的了,更像是山上撒开的山羊,使劲儿的在找个阴凉睡一觉.可太阳无孔不入的,连地皮也已经烤得烫的要命,怕是别人不知道他的威力一样.娃娃们只得用手刨去上边的一层土,挖一个深深的坑把自己的腿脚埋进去些许有点作用.
太阳着实无情,娃娃们似乎真是受不了这种酷刑.
‘”老天爷啊,你就下场大大的雨啥!”
这声音烧耳却是暖心哩.话音未落,便又来一声.
“把你这怂娃娃打死哩!”
一个尖嗓的中年妇女指着小孩骂:“粮食雨打了的话,明年你吃啥?”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娃娃怯生生地望了望中年妇女,勾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然后狠狠一屁股坐在地里,随手拾起一土疙瘩撇向了麦摞.罢了,目光直直看着远方,眼前除了山还是山,除了土还是土,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他分外的留意,直到他的眼睛模糊了,但仍没有人知道他是应为委屈还是因为看到了什么.
正如大家都熟悉桃子一样熟悉他,是的,这个十岁左右的娃娃小名叫桃子,他大名叫安康,刚才的那个中年妇女正是他妈妈.桃子是家里的老二,他还有个哥哥,叫安宁,大他两岁,小名叫李子.听村里的大妈们说哥哥出生正值深秋,村里的李子树挂满了李子故取小名叫李子.至于桃子为啥叫桃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并不是因为出生时节村里到处都是桃子,因为至今在村里他没见过一棵桃树.当他问妈妈时,妈妈总是告诉他说因为桃子好吃啊.从他记事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答案.
从桃子明事起,桃子的爸爸就一直在家,这似乎使得他比别的孩子幸运了很多,可以每天呆在爸爸身边,这种简单天真的幸福的确给了他不少快乐和骄傲.但他并不知道爸爸是因为有病而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爸爸一样出门挣钱,也许这正是他在爸爸身边多年却很少看到爸爸笑的原因吧,但现在的他并不知道他的幸福其实很辛苦.桃子的妈妈念过书,或许是桃子姥爷,太姥爷都是先生的原因吧,他妈妈也是个"半先生".哥哥和他的在家都是由妈妈教,这使得他和哥哥在同龄同学中都很优秀,在老师眼里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尤其是哥哥,浓浓的眉毛,一双新月似的大眼,长长的睫毛让这双眼更是精致,高高挺起的鼻梁,小巧的嘴巴,薄薄的嘴唇,生来就惹人心疼.而桃子自己长得圆圆的,肉嘟嘟的小脸蛋也很稀罕.但和哥哥长得不怎么像,大家都玩笑桃子是捡来的,对于这种玩笑桃子似乎也不在意.
时候已是傍晚了,太阳还没有下山,比起中午时分,已经算是有几分倦意了,收起了灼热的光芒.此刻桃子似乎活了过来,像是喝了鸡血一般,山间,田间都有了他的声音,只是手未曾碰过一棵粮食.
他唱着,喊着,只有山对面的娃娃们也偶尔的回应几声.傍晚本是这黄土地回神儿的时候,在经历烈火的焚烧的一天只图个凉凉快快,安安静静.大地睡了,没有人去亵渎这片神圣的土地,大人们带着孩子走了,山上的牛羊,骡子陆陆续续的被赶回家了,这片土地睡地更是死沉了.
院子里的霞光还没完全散尽，水泥地的地平瞅上去反光的有点晃眼，全木建的堂屋看着很是新鲜，金色的柱子，金色的椽子，连屋檐下的花槽也是囫囵个儿亮眼，不知是刷过漆的缘由，还是傍晚的阳光本来就是珍贵。
安家院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坐在堂屋门槛上，手里在绾着笼头。黑土一般的脸孔在夕阳的余晖下没有丁点的隐藏，只是黑的亮眼，额头深深的皱纹槽像是雕刻在木雕上的一般，深陷的面颊成了最熟悉的岁月，他小心地的抬起了头，逆着霞光，在深邃的眼窝里一双泛黄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像水泡过的豆子一般，没有了光滑。
“爷爷”，
桃子喊着和哥哥一起走到爷爷跟前，盘着腿坐了下来。”今晚怎么这么迟？”
“老天爷不逼人了，我看天气好，就多放会儿”爷爷泯了泯嘴，“反正早回来也得个家割草喂，迫烦还费草”。
“骡子呢？”。
“牲口去饮水了”，爷爷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说是拍，还不如抹呢。
爷爷走出了大门，更像是挪出去的。桃子知道爷爷比以前话少了，不陪他喧了，回家带的野果也少了，桃子不说，爷爷不说，似乎年长的哥哥李子能明白，但还是不说。
天空一天比一天高了，人们像往年一样习惯了秋天这整人的天气。太阳起来又落了，落了又起来，只是气候一天比一天变凉了。
处暑已过去一大段日子,时令快到秋分了,西北这时的天气已经开始冻人了,农民们要赶在霜降以前把所有的庄稼都收进家准备着卧冬。.不光是麦子，包谷。
秋风已经有些戈人了,树上的个别树叶故作傲态,只不过是在拼命挣扎而已.
安家尤其得忙.本来就没什么劳动力的家庭在这忙田时节更像是雪上加霜，桃子的妈妈忙得不可开交了。
门前的麦子场上脱谷机嘡嘡响着不停，一簇儿人在脱谷机周围忙个没完没了的，抱粮食捆的，挑草的，背粮食袋的，差不多也得有十来个人吧。
他们都是来帮忙的。
桃子和哥哥去上学了，妈妈一个人搭理着家里的一切琐碎，桃子爸爸也是很尽人意，除了帮桃子的妈妈做点顾不过来的活外，至少让桃子妈累了时坐在炕头有碗热饭。
其实桃子妈知道桃子的爸一天干家务活也是乏的要命,他知道家里的这种小活碎事最是累人，要人不停地跑跑停停不得拾闲，尤其累腰累脚。但桃子妈也只是劝劝他别太勉强,话不多，就一两句。对于这样的事也只有桃子哥俩会帮妈妈多劝爸爸几句，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直接跟爸爸说，他们只是简单的知道妈妈说多了爸爸会生气，有时还会发脾气。
几天下来,家家户户都把粮食已经收拾进家了,现在就差把拿进家的粮食摆放的顺眼点,怕着害人的老鼠有所想法.农活大半截算是罢了,大家也该缓缓过冬了.
此时桃子的爷爷坐在堂屋的炕上,双腿盘着,,嘴里叼着长长的烟杆,隔着窗子向外面望着,只是屋子里早已乌烟瘴气.
第二章
天空变得雾沉沉的,雨滴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着,还没来得及落地雪花就已经消了,看来是冬天来了
去学校的路全是土路,要是一遇到这样的天气路面上到处便会是泥.偶尔来辆车什么的,路面就会坑坑洼洼的.娃娃们还小,也本顽皮,怕是害人的厉害. 正是晌午的时候,校园并不比往日的热闹,,偶尔会有学生在厕所和教室之间跑着,.雨不大,但要是出去一刻来钟衣服绝对会湿个透,娃娃们大半离学校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怕是被雨泡个透也都没有回去吃午饭.
桃子也没有回家,坐在教室的板凳上望着窗外.娃娃们手里都有一疙瘩馍馍,就着灌在塑料瓶中的凉开水,是喝过饮料的那种瓶儿,有的是玻璃的.大家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你抢我夺的,在教室里跑圈儿,笑着,吃着.有时候还会喷出嘴里,馍馍渣儿溅一地哩,娃娃们倒是笑得厉害,说是像下雪哩.桃子的午饭并不在他书包里,他悄悄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像是在等着谁.
"桃子,你哥给你送馍馍来了."
喊人的是个男孩,理个桃心头,个头和桃子一般高,看着淘得要命.他叫陈东东,大家都好唤他冬娃,是桃子最要好的朋友.
“唉!来了”桃子高兴得应着,直接跑到了门口.
桃子的哥哥手提着一个塑料袋,一甩一甩的.他头向门外歪着,听到声响后回过头把袋子递给了桃子.
桃子的哥哥是四年级的学生,学习很好,在学校很讨好老师.和李子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学生,桃子认识,他叫吴鹏,是他同班同学吴萍的哥哥,也是他们邻居.娃娃个头高李子一点,胖胖的,身子看上去要比李子结实点儿,.他朝着桃子笑了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像是大豆上裂开的花一样,看着就是个老实娃.
桃子的晌午都是由哥哥给他带,这是妈妈交代给李子的事,每次上学前妈妈要说上好几遍.所以桃子也就习惯了偶尔等一等. 桃子回到座位上解开塑料袋,里面除了一大块馍馍外,还有几根辣条.桃子家里有开小卖铺,对于这样的几根辣条桃子也是见惯了的,但还是高兴得很,因为平时妈妈都不让他吃,也就隔三岔五的吃点,今天桃子也算是有口福的了.同学们紧紧地围着桃子,像一个个等待喂食的小狗垂涎着这块肉.
“桃子,给我点啥,以后了我有也会给你的”.
“桃子,我都给过你的,也给我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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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们三两句的叫嚷着。桃子倒是大方，每个人都撕了一点，最后自己留了一根就着馍馍吃起来了。看着倒很满足。
窗外雨照样不紧不慢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已是放学的时候了。
学校院子不像是中午了，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基本上都蹿在校门正对的地方。走过来一位年轻的老师，尖嘴猴腮样，在学生眼里他就像是漫画书西游记里猴哥，可又不比猴哥那么招娃娃们喜欢。他是学校校长。
校长嘴里叼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只手像是要够到天一样在空中划着。
“天下雨了，路上滑，你们走在路上要防着，别滑倒摔坏了”说罢，两个鼻孔里冒着烟，手又向着天空划了划，生怕别人不知他是校长。
“知道了”娃娃们有气无力地答应着，显然不喜欢他的官腔。
“ 赶紧放学阿，都下雨着哩，衣服湿了”。高年级的学生叫喊着，对这种装腔作势的讲话没有人能听得进去，他们只是乐于赶紧放学走人。
对于学校校长桃子也没什么好感，在他眼里校长一直是个不让他上学的坏人，这种反感也是有原因的。桃子本是8岁去上学的，可这校长就是不愿意收，说明年来了直接上一年级，家里人也托人说情了，但还是未能如愿。到了第二年学校办了学前班，校长是死活不让桃子上一年级，说一定先得上学前班。就是这样桃子十岁才上了一年级。当时桃子还天真地梦想自己以后要当校长，谁可以念书，又不让谁念书都是自己说了算。自己亲眼所见加上妈妈整天在家里唠叨，渐渐的桃子对校长就厌恶了，有时在学校以外的大路上遇到也从不打招呼。
又是一个礼拜天了，冬天的天气并没有因为这个不一般的日子而有所改变。大雪已经连续下来几天，所有的都变白了，地是白的，树是白的，屋顶是白的，甚至连出来找食的雀儿也是白的。外面路上几乎没有人了，只看的见家家户户门前扫出了点地 ，没有脚印，也没有声音，所有的都像是睡着了一样。
差不多是中午时候了，老天爷像是想到了什么，雪慢慢停了，也能看见人影了，似乎全是孩子们的影子，声音铜铃儿般的，脆的像快要碎了，原本安静的村庄开始闹了起来。太阳出来了,稍暖和那么点,地上的积雪像是碎玻璃一样晃眼的厉害,诺大的麦子场已经被娃娃们占的满满的,一点儿不像是寒冷的冬天.堆雪人,打雪仗,没有一点的担心,只是拼了命的耍,有的大人不知道是怕孩子摔着还是怕弄脏衣服,站在门口使劲喊着,但这似乎不管用,唯独拿上鞭子或是树枝之类的去赶,也就躲着爸妈跑回家而已,都不忘跑得时候相互扔个雪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