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培华的诗的发现,我是怀着莫名的惊喜。一个从未发表过诗歌的96年姑娘突然扔给你面前一组读来让人陷入沉思的诗歌,这不得不让我感叹后生可畏。吸引我的很重要的一点是她比很多同龄人的写作要早熟很多,在很多年轻写作者还在停留在浅抒情的情况下,她已经在引领读者向自身发问了。
刘培华的诗叙述中会落到很多实处,从身边的小细节,小事件,小情绪来入手,比那些动辄生活、人生、未来的诗歌要实在的多。比如在《中年苍老》这首诗中“那日日拥挤的眉头/要把圆月碾瘦”“他会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自己/和妻子重音节的骂一句。”通过截取日常生活中十分平常的事件进行语言的陌生化处理生动的再现了一个中年就陷入苍老的父亲形象,这种形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的父亲。(文/牛冲)
《中年苍老》
他再也不去翻看那本老去的相册,
一同封尘的,
还有一段老去的青春。
种田,拉草,打工,
鲜艳的梦想,在日复一日的求生中
快速消磨。
夜里焦虑到凌晨,清晨依然得早早起床,
只有在醉酒的时候,
第二天才可以任性的坐在生活的脑袋上,
睡他个天昏地暗,
但是头痛之后,是比以往更加清醒的现实。
任性?不。
这两个字可以适合任何人,
但不会是他。
他也想赞美生活,
可半辈子的辛酸让他几尽失去文明。
照片上,他穿着当年最时髦的服装,
如今若不是重大场合已经顾不上体面。
生如蝼蚁的人们,
带着自己世界的全部,
生存在社会的边缘。
他也是努力的,
教会孩子诚实和善良,
生活,
还是得有个盼头。
洗个热水脚,
买些新奇的肉类,
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炖鱼汤。
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会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自己,
和妻子重音节的骂一句。
那日日拥挤的眉头,
要把圆月碾瘦,
我最害怕,这缤纷绚丽
看似一马平川的世界,
会不会有一天
将他们刺的体无完肤。
得意了是生活,失意了是生存,
这二十年来,他为了生活,
始终挣扎着生存。
最后在生活的幽深小巷里,
他用一段老去的青春,
把“父亲”二字挂在了太阳的城门上。
作者的诗歌铺垫具有大量的平静叙述,这种叙述带有着十分大的忍耐度,作者将自己置身于生活之外去观察生活,若不是对生活的深度冷静思考,很难长时间的冷静叙述,就像在叙述再熟悉不过的身边的一个物件,每一个纹路,每一个细节作者都细细感受和推敲。同时往往在诗的结尾巧妙的将诗进行升华,这种升华带有疑问和感叹的复杂感情。比如《古稀》和《梧桐》这两首诗。
而我,依然是/浅薄的不甚美丽的无名小卒/在木匠手下做学徒,也给时间做学徒/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学成才可以出师。
城市里新起了一栋大楼/人们也只看见一栋大楼/院子里的梧桐已经死去/可这世上的地下梧桐还会少吗?/我们的眼睛究竟能看见几分。(文/牛冲)
《古稀》
我每天下午都看见他们,
近些日子,
气流温暖的不像话。
我日夜兼程走到这里,
是一个急于求取经文的无名小卒,
从东赶来,欲向西去。
而他们,已经由西返东,踏入归程。
我悄悄尾随,想听他们
在说些什么,好摘取一些成型的果实。
可是,更多时候,
他们在静默。
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背对道路,面向草坪,望着
一片半亩河塘。
坐在木椅上,好像坐着
生命的河,手里提着人生的舵。
红色的阿婆带着眼镜,
声音沉稳清晰,
只是肌肉负重不起快的语速。
蓝色的阿伯穿着一双运动鞋,
头发和梨花一起
点缀万物朝圣的季节。
脸上映照年轮,嘴唇挨着耳朵,
偶尔,他们就这样讲述故事。
声音从肺腔出发,穿过枯叶,
绕过尘土,飘过八十年泛黄的岁月,
缓慢而厚重的落到另一个褶皱的耳廓。
陈旧又穿越时间的事物
总是美丽而有味道的,
千年的树木,经典的
书籍,黑白无声的胶影,
百年流传的老店,旧的过时的
怀表,还有
圈养时间饲养故事的老人。
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做了木匠,
雕刻光阴,也被光阴雕刻。
风吹着,夕阳辉煌,
一只黑色的鸟飞过,
给棉软的云灌上墨汁,
刺破天空的优雅。
而我,依然是
浅薄的不甚美丽的无名小卒,
在木匠手下做学徒,也给时间做学徒。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学成才可以出师。
《梧桐》
“不能再让它长下去了”,母亲说。
前院胡同口的女主人
五次三番来劝说,
碗口粗的根已经把水泥制地板拱裂。
这棵梧桐陪母亲一道嫁过来,
琼瑶剧和小灵通刚从城市风靡到乡村。
谁想它竟悄无声息的
疯长,从地下,
逃出自家围墙,
越过胡同,
哧溜一下从前院主屋冒出头来。
邻居们竖起瞳孔。
从砍掉树干开始,
前后花了一个月。
根刨出来的那天,
我盯着它怔楞了许久,
黑阔的树坑里空留一声叹息。
如今我常年不在家中,
记忆里的梧桐影随阳光摇曳,
回想起来,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绿,
和撒网的粗根。
我知道,
它终将消逝成一个符号。
人类常常失忆,
总会轻易遗忘看不见的事物。
沿海一个做LED灯的女工
昨夜被机器压断了食指。
清晨楼下成排的垃圾箱立着军姿。
深夜的列车从终点站驶向终点站。
一年一度的晚会完美谢幕
观众嘻哈着热闹的散场。
边疆和海洋似乎永远和平。
城市里新起了一栋大楼
人们也只看见一栋大楼。
院子里的梧桐已经死去,
可这世上的地下梧桐还会少吗?
我们的眼睛究竟能看见几分。
结合前面的铺垫再去看这两首诗的结尾,你会发现作者带着对现实的深度介入,因无奈而产生的悲凄情绪弥漫开来,尽管社会阅历不深,但是其介入现实的力量在隐忍中得到新的再现。其中《匣子里的诗人》更是直接批判现在写作者的病症,不去关注社会,不去关注生活,而是固守在想象的意淫之中书写自认为壮丽的诗篇。带着思考的诗歌总会给读者留下美好的感受,这是思想和知识的魅力所固有的。
《匣子里的诗人》
许多诗人怀念着顾城的门前,
北岛的波兰来客,
敬仰于人们在贫穷和多难的年代里,
用生命歌唱哀惋,
简洁的字句,都是经历时代后的回音。
和平日夜里一遍遍的读诗,
诗人们庆幸生命的无危之余,
也愁苦于纸面的灵魂。
好的诗歌是心灵踱步在
每一寸大地上的歌唱,
是把生活摔砸搓揉
蒸馏凝结制成的一面镜子。
而我们许多年轻的诗人
似乎都在屋里写诗。
当然作者诗歌中有时候诗句的铺垫过猛,让人感到有点沉长,但是作者还很年轻,只有21岁,随着阅读的深入和社会阅历的加深,势必会在未来大放异彩。(文/牛冲)
《山桃花》
我同父亲爬上山头,
在横枝蔓斜枯枝缠绕的野道上,
折了几株桃花枝带回家。
父亲将它们插入装满水的啤酒瓶里,
又用泥巴封住瓶口,
于是,
花在枝头,根在枝尾。
日子缓慢,阳光温柔,
我每天把它搬到院子里的窗台上,
等待花开。
花枝修长,花苞粉得浓郁,
花开时静悄悄的,
白而透粉,十分可爱。
可我总忍不住目光下移,
流转于翠绿瓶子里终日沉默的根枝,
它让我想起父亲,
以及为了花开而久居幕下的,
或者久居底层的人们。
刘培华,笔名鲠溪。女,1996年生,河南新乡人。现就读于河南省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14级汉语言文学一班。
本期编辑:江飞
本期审核:牛冲
合作来源:元诗歌公益互助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