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如子弹洞穿了我
我为能想到这个标题很兴奋。好像是三毛,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她老师教她写文章,说,开头要写好。又说,结尾更要写好。又说一句,中间也要写好!我忘了三毛的整篇文章,所以不记得作家对此事的评论。然后我间接受到了这个教育,等于间接感受到了写文章的三座大山。然而这压力还不到极致,其实在互联网时代,还有一座大山,那就是标题。标题的重要性在于,如果标题不能使人冲动,则不可能被翻牌子。你要一直表现出保守的样子,梳两根又硬又短的麻花辫,别人都不敢给你破处。一个姑娘,本来是要表现风姿,可是你亮出的是苍凉的肌肉,冰痕初裂的眼神,廉价布料模仿的高贵礼服。这种矝持确无必要。我斩钉截铁地认为,文章好首先是标题好。不卖身,但你卖的是艺。不是妓,但你站在了青楼的前廊,你出来,就要有阵势。好吧,说到这里,我把标题解释完了,是中国人就转!哄你进来看,就是让你看看我的下面。下面不是没有,还是有的。
挺好的,你爱上了我,我们先来谈谈远方
这两天又在纪念海子。该!死了也不能让他安生,这个死鬼!这些年的阴阳两界,总有些日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每年春天都有些人,在阳光下走着,却没有影子,没有目的。有些阳光灿烂的日子,有时我看到麦田,青麦田或成熟的麦田,我就觉得海子一定在一个地方走着,地上没有身影。
今年,流行俩词:诗与远方。开始,觉得这俩词放在一起,牛瓣啊!在一定程度上,诗与远方血肉相连,远方是个妖精,诗与远方往往会搞一场虐恋。人不想待在一地等死,想改变,想要新鲜的东西,时间与空间里的新鲜东西,一个是远方,一个是未来。
关于远方,曾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海子的,另一个汪国真。曾经把诗集塞进了好多好多大中学生书包的汪国真。汪诗人有一篇文章叫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就像我忘记了许多海子诗歌原文一样,我也忘记了汪诗人这篇文章的几乎全部,但大意如此。我想说汪诗人说得很好,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我所生活的地方有嘛啊,真没啥东西,我就不列举了。小时候我最感兴趣的是马里亚纳大海沟,我觉得那才叫极致,最深的地方。但那地方远啊,十分远,我估计这辈子见不到了,我很悲观。如今我再次喃喃自问,的确承认,近处没有风景。
但是让我恢复理智的,是风景这个词。我特深沉地想到,风景是重要的吗?风景到底是什么?山,树,海,古建筑,旅游区,门票?这些是风景吗?我特深沉地摸了摸兜,叹息了一声,在心里沙哑地叫道:这不是风景,这他妈是钱!
钱永远能即时使你恢复理智,你没钱,你咋上天呢?你胳膊上糊俩纸翅膀你能飞上天?而且我说,你在啥福利没有的社会你要糊纸翅膀没钱的情况下你就得拣废纸,你还想用宣纸糊啊?能得你!
然后再说风景是什么。韩东有首诗写大海,说,你见过大海。你见过大海,对,大海就那个样子,你见过,而已。
你见过大海
你想象过大海
你想象过大海
然后见到它
就是这样
你见过了大海
并想象过它
可你不是一个水手
就是这样
你想象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也许你还喜欢大海
顶多是这样
你见过大海
你也想象过大海
你不情愿让海水给淹死
就是这样
人人都这样
我搜了这首诗,复制了下来。为了便于阅读,我得勤快一些。然而这的确就是好多人心中的大海,至于像下饺子一样集满了人的海滨沙滩,韩东没写。也许韩东写这诗那会儿沙滩上还没这么多肉体,按照这样的思路,如果韩东看到如今的沙滩,他会怎么写?也许他不会喃喃说你见过大海了。我只是姑妄猜测,但韩东这首诗与海滩上的饺子确实不相宜。
但大海真的是许多人的远方啊。但既使是没饺子的海,也只是海而已。俗话说,看景不如听景。懂得这句俗话的人,喜欢背着照相机去远方。既然是带着悲观的态度去的,那为了旅游费花得值,就得把风景照下来,回家拷进电脑,从此到死都做为一笔财富,再也不看一眼,存下来是为了让它存在,而不是为了记念。好吧,也许你们不这样,我是的,我花钱旅游拍回的照片,我再也不去看。
好吧,这就是风景的意义,这个没有密码的文件夹,仿佛与我们f盘里深藏的某个巨大的以G为单位的文件夹没什么区别,它给我们的激动是暂时的,过去时的,它当时诱引了我们的精华,使我们多喝了几瓶营养快线,还可能影响了我们思维的底色,但仅此而已,但这个文件夹我真的不想再打开,这并不是因为我怕浪费营养快线,因为汪国真说的对,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
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真正的痛苦在于,世界这么大,我会去看看,但我明明知道我所看到的一切也许不是我愿想。房地产的广告可以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旅游景点却不好用海子这句诗: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每当读这句诗我的心里我就堵得慌,仿佛一个周游过世界的人回来后告诉我,其时一切都没什么好看的。远方不好看,未来也不好看,好看的唯有现在,唯有这阳光遍地,花儿开得如此娇憨,麦田生得如此悲壮。
是的,我承认我必须活在此在,但我也希望打马过草原。
爱并不重要,但比爱更重要的又是什么?远方也并不重要,但比远方更具诱惑的又是什么?
西尔维亚-普拉斯说死亡是一门艺术。死亡的确很重要,我们生来就携带着死亡而来。生命和死亡在天平的两端,只是活着的我们永远只注意到高高翘起的生命那一端。在死亡那一端的砝码是那么轻,我们永远以为那是一朵铅色的肥皂泡。假如这天平的秤杆是一个滑梯,我们一直牢牢坐在生命这一端,以防滑向另一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对另一端视而不见。我想这才是我们的智慧。从这个比喻来讲,自杀者都是恐高症患者。我们知道,恐高症站在高处时,他脚下那深深的地面对他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诱感,他的心里会认为,那深深的地面才会给以最真实的安全感,他们不相信脚下的支撑,不相信自己身体平衡的能力,不相信既使没有这些,他还可以使用双手和身体其他部位在他坠落时救自己一命。
我想恐高症患者还是不少吧,但他们会聪明地选择不使自己面临恐惧的处境。我们当然必须有免于恐惧的自由,这天经地义,我们应该有安全感,虽然有时被剥夺,但至少我想有。
死亡对于生者是一种深渊的诱惑,我想这不等同于少时马里亚纳海沟对于我的诱感。我认为我只是想去那里去看看,因为乡愁的原因,我还是会回来的。但死亡不是,海子二十多年了还是没有回来。
假如死亡真的是一门艺术,那么一次性的艺术真的是好的吗?可能有人因为一首诗歌名扬万世,但肯定这个人一生不止写了一首诗,只是其它诗写得不好而已。
假如我们相信神魔附体,相信雪莱,普希金,叶赛宁,海子其实是一个人,这个人分几次死亡,一场接一场从事死亡的艺术,我想这的确是在深刻考验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爱情无需这种考验。
爱他,既使他变成抠脚大汉
远方并没有什么,我想我会因此而悲哀,但这并防碍我想去看看远方。生命也许只是这样寂寞地渡过,但我想既便是痛苦它也是我生命应得的感受。在这样的春天,我再次想到我所理解的海子内心深处的凄凉。我知道,这在雨中哭得有情有义的人生,你是多想把它拥在怀里。你爱的,你觉得好的那一切,再一次像子弹一样穿透了我。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十枚呼啸的子弹,凝聚了这人间的深情厚谊,穿过我。
其时我不知道什么叫纪念,也不明白纪念的意义,只是我想,假如海子不死,既使从此一诗也不写,既便他成了一名知天命之年的秃头教授,我也是觉得好的。既便他成为一名抠脚大汉又怎么样?
有些人存在就是一种温暖。
温暖,虽然是鸡汤文常用词,但人嘛,就是要相互取暖嘛。而且,苟且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如果有人觉得好笑那就笑吧。诗与远方,永远不像嗨药一样令人迷醉,但它是生命的一部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曾经激动一代人的王朔,崔健在创作高潮过后也这么多年没大建树,但大家仍然对他们心怀敬仰,所以大家所认为的高歌理想的海子,活到今天既便和他们一样,我也觉得是幸运的。
海子之死,我只是觉得惋惜,悲凉。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我们走遍天涯海角之后,苟且即是我们的远方,时间即是我们的远方,这慢慢销磨的生命即是我们的远方。
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