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顾一。

2012年夏末，我在那面贴着榜单的墙前站定，食指顺着纸面找着我的名字。“很好，第八”，我小声嘟囔着。一边看和上一名差多少分。一边却忍不住拿各科和那个至尊位置的第一名比一比。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心理，我的目光终究还是落在了那个名字上。“顾一，还有这名儿？这是每次都想考第一？还是说活着就顾着考第一？”我在心里笑了。但是笑归笑，我还是注意到了我和顾一各自的最后那一格，写着一模一样的字：初一三班。

那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朗，微风也吹得我舒服。可是十三岁的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即使在很久之后再看一眼也还是会心动的人。

顾一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儿和一条牛仔裤。他不是很高，瘦瘦的。眼角有一颗很明显的痣。眉清目秀，很像一个女孩子，但是他凸起的喉结却恰到好处的提醒了我。

那是我对顾一的第一印象。初一上学期，我发现顾一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他那双因为很瘦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写出的字很好看。他的英语特别好。他的左眼因为那颗痣而格外迷人。他能够担起班长的担子。我们两个的家距离很近。我很喜欢和他一起去问题。我很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他……我想我好像是情窦初开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顾一了，一点点吧。

但是初一下学期的到来，却改变了顾一。他开始不写作业，上课开小差，开始爱说脏话。我最怕的也来了，他有了女朋友。那个女孩叫张琳，我见过，大我们一届，长得很漂亮，说话温声细语。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顾一去小卖部买了好多的糖，回来给我们挨个儿分。班里人打趣道：“哎呦，顾一，发喜糖了。”顾一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还笑得特别开心。当顾一把糖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抬头却直直撞上了他的笑容。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里是我没见过的光。我也看见了，那颗痣，但却并不觉得它把顾一的眼睛衬的很好看了。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的后来，顾一那天的笑容，也是我心里无法抹去的苦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初二下学期，有一天课间，顾一和我说：“我和她分手了。”顾一一直把我当作很好的朋友。我的心颤了下：“为什么？”“她要中考了，就要和我分手，可我根本不相信”。顾一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知道我生日她送了我什么，一把伞，王梦，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心下了然，答案不言而喻。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在上课的时候看见顾一望着窗外发呆，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里同样是我没见过的光。那段时间里，顾一学会了吸烟。

2015年春天，初三下学期。距离顾一失恋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顾一不再开小差，不再讲脏话，刷着一页又一页的题。偶尔顾一还是会吸烟，可我知道那个初一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已经再次回到了我的身边。

2015年夏天，毕业照，顾一站在我的左边，我们一起喊茄子，一起笑。

中考结束，我和顾一都顺利考入了一中。2015年秋天，我在八班，他在三班。我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我会在顾一打球的时候给他买水，会在每节课间都转一圈企图制造偶遇。顾一会在放学的时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我吃饭，在休假的时候等我去车站一起坐车回家，在周末的半天里早早的来陪我一起写作业……我和顾一的关系突飞猛进。经常也会有同学调侃我们的关系。顾一只是笑笑，不表明态度。我也只是沉默。

2017年暑假，顾一生日，我买了蛋糕去找顾一。“生日快乐，顾一”，我们找了家面馆，顾一把蛋糕放在桌上，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什么，还想要别的礼物啊，没钱啊我告诉你。”顾一笑了：“我不想要蛋糕。”“那也没办法，只有这个。”我撇撇嘴，瞪他。“王梦”，顾一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我也收起嬉皮笑脸。“怎么了？”“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只觉得心脏跳得特别快，像得了失语症，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反应。顾一试探性的抓住我的手，接着说：“王梦，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这几年，我知道只有你对我是真的好，所以和我在一起好吗？”听到这里，我才像终于缓过神。“好，我答应你。”顾一开心极了，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说。”“把烟戒了。”顾一还是笑：“没问题。”那时，我看见了，顾一的眼睛里是我见过的光，那颗痣也还在，把顾一的眼睛衬的特别好看。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的后来，顾一那天的笑容，也是我心里无法抹去的甜蜜。

和顾一在一起的时光可以说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我们和那时候的情侣们没什么两样。悄摸摸的牵手，绕着操场转圈。我们也怕被老师抓到，也怕被父母知道。可是我们的脑子里总有千奇百怪表达爱意的方式。顾一会用他那双仍然骨节分明的手给我写字迹漂亮的情书，我会给顾一叠满一整个礼物盒的小心心……虽然我偶尔还是在和顾一拥抱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淡的不能再淡的烟味。

2018年，高三下学期的一天，顾一和我说：“我们分手吧。”“为什么？”“不想在一起了，累了。”我怔了下，我看到顾一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温柔。“那就分手。”那段时间我夜里哭，白天用做题麻痹自己。我再没看到等在楼梯口顾一的身影，再也没有来自顾一温暖的拥抱。很多时候，我最需要的时候，都没有顾一。五一放假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去买烟，打上火，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得到的只是剧烈的咳嗽。那种感觉我怎么也忘不了，可是顾一也抽，顾一还抽过很多次，顾一喜欢这种感觉吗？

2018年6月，高考结束。我搬了家，我和顾一的年少时光也随之结束了。

2019年10月国庆假期，我的高中好友杨丽提起我和顾一的事，我和杨丽也有好久没联系了，我坦然释怀。“你不知道吗，顾一有天被老班找去了，你都不知道，骂的特别大声。顾一回来就抑郁了，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眼神呆滞，太可怕了。”我也呆滞了。杨丽和顾一是一个班的，顾一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平时脾气暴躁，外号暴躁四眼儿，偏偏顾一又是他的侄子。“那时候快高考，顾一那段时间成绩波动有些大，暴躁四眼儿应该是看见你们在一起牵手了，让顾一和你分手，恐怕不分手就要找你家长了，还有可能要通报，顾一应该是怕影响你才说分手……”

朋友后来说了什么我早就听不进去了，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忘记顾一，只是我们删除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而我又该怎么去面对他。我不知道顾一怎么这么傻，我们明明可以一起面对这些的。我闭上眼睛，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T恤儿和牛仔裤的少年。

2020年大学期末考前一周，杨丽问我考试结束时间，说要找我玩，我说我准备考完回老家去看看姥姥。杨丽又问我：“你还喜欢顾一吗？”“喜欢吧，但是我不知道高考完后他为什么不找我。”

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个和顾一一起去过无数次的车站。我穿着厚厚的棉袄，拉着箱子，买了票，坐在候车的座位上。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一个男生背着大背包往这边走，他走的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快。他带着口罩，但是眼角的那颗痣却分外明显。他终于走到我的对面座位，坐下，和我面对面。他紧紧的盯着我，然后摘了口罩。“好久不见，王梦。”那一刻，我几乎呼吸骤停，我没想到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顾一。

“你怎么在这？”

“期末考完回家啊。”

“你们学校也昨天考完啊。”

“比你早两天，但是为了等你，就只能今天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考完？”我想了想才明白我是被杨丽出卖了。

“顾一，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可是你高考完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一认真的说：“你说要我戒烟，可是我还是没有戒掉。王梦，我是真的爱你，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可你从来没有拆穿我，对我一如既往的好。我还在高考的时候抛下你。我不联系你是想让你忘记我，到了大学找个好的。但我实在是想你，控制不住，才让杨丽去试探你，知道你还喜欢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一走过来拥着我，我看到了他微微发颤的手，顾一在紧张。和顾一一样，我又怎会舍得顾一再次和我分开。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顾一，是我即使在很久之后再看一眼也还是会忍不住心动的人。

我坐着，拥住顾一的腰，抬头看向顾一。他在笑，那双眼睛里是我见过最美的光，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我也看见了那颗痣，它把顾一的眼睛衬得更好看了。

顾一，茫茫人海我终与你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