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紫蓬山的梦》
有众多的理由相信,落叶有生命。初冬的风刮了一夜,还有雨,早晨推门而出,一地的落叶枕在草坪上,轻轻地梦呓,刚洒下的阳光唤也唤不醒它们。
是的,阳光又出来了,寒风无法淹没太阳的跳跃。太阳跳动,跳得高,跳得远。
昨晚在紫蓬山独处一室,静得寂寞,半夜时分风吹来声音,随后有敲击窗户的细微,零零碎碎形不成组合,我还不知道,这碎碎的细微来自于落叶。
还是梦得深入,不假思索地去梦,梦的细节清晰明了,梦的主题七零八碎,紫蓬山是适合做梦的地方。
初冬的梦引人入胜,不过都和山情、山景有关系。我陷在山中,不愿去作任何的解脱,做个山中人好得很。此时,我是山中的樵夫,却不砍伐山中的一草一木。
在紫蓬山流连,山石、树木柔和,存下的水也在山石里温存,偶有鸟和走兽划过目光,愉悦的竟是耳朵。我在一株数百年前的老麻栎树下停步,抬头张望,树枝头结下的果,却是风吹的镝铃,非得到春天,才落音于土,生出新的根脚来。
落土的镝音羽化为森林,梦里四季混杂,叶绿花红,落叶果实,搅合在一起,一堵风景便画样,张挂在眼前,缥缈、实在。
紫蓬山有了内容,即便是梦也有色彩。我问自己,山是什么?有答案,山是大地反骨,出头露面,坚硬,是它的本质。
梦中的紫蓬山我作主,我可以恣意。在艰难中寻访迷失了千百年的古道,我还是不使用手中的斧子,不去伤痛拦路的藤条、咬住脚步的荆棘,用目光和心跳,小心拔开挡道的石头,石头也是生长的,路在石的面前,悄然地绕过。
千年古道锲进了梦中,沙石、积叶、古藤,一层层履盖住了路的打开,古意通过麻栎树的高大来表达,苍茫的枝直指蓝天,若探究,往往有马蹄的余音、刀剑砍凿的痕迹,匿名在树的隐私处,那是一个传递的信号,被粗心的主人遗忘了。张树声?刘铭传?或更早、更早。
古道边一老井被岁月填实,蕨和野草成了它的主人,我的梦落在了井栏上,如枯旧的蝶,抖动翅膀,湿意升腾,氤氲了我的目光。梦中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我看到了和尚挑水故事的演绎……紫蓬山再多的和尚也有水吃呀。
有山姑在古道边等我,手拈一束鲜花,貌美如仙,她和我对话,文白相间,许多的语言我听不明白,但我悟到了一股仙气、文气,混合着烟火之气,袅袅于山之侧、路之央、树之上。
山姑来自何处?隐约的古道向时间深处探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读了我尊重的作家常河的文字,文美意深,一个叫如意的姑娘击中了我。果然由此引发吗?山姑莫是如意?
牵手而行,天地在古韵中加深,我们的脚步踟蹰,缓解了山凝重的气氛,景像闪过,一幕幕定格,推送来山水情缘、人间大美。古路似乎可以永远走下去,山有尽头,而时间承续的链条不会中断。
巨石列阵,我和村姑执手而坐,也终于知道巨石下的深邃是她的家。仙人洞住仙家,村姑仙化成仙人。紫蓬山仙气绵绵,和不高的山有关也无关。
初冬梦生春,春梦嫌太短。
紫蓬山的夜太静,落叶的声息已是大音。好梦惊醒,不知身在何处。
处山不知山,仍就在梦中。一场茶事,傍晚时在庙宇的深处布下,佛音低迴,木鱼静游,一杯清茶入怀,心暖和,气舒畅,佛的境界,铺在了俗世的大面庞上。一花一世界,一石一佛佗,一杯清茶该是什么呢?好茶需品,好意境要品。茶过三巡,席地而坐,突然有升腾云起的感觉。
静浮三界。静推开心思。小声对自己说,此山非我开,也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曾在月夜,持茶于古麻栎树下,月影、树影泊在茶水中,小口品啜,茶浅,月和树不浅,与我保持一层水的距离。一层水有多远,我想不透彻。兀自一只麻栎果从树下落下,恰落在茶杯中,月光碎、树影碎,荡着涟漪,向外扩散。惊鸟狂飞,我惊动了它,它惊动了麻栎树果,麻栎果牵动了山和人浪漫……
非梦而梦,总是梦。
真正醒时,又在紫蓬山另端绝色美好里。层林尽染,和我扑个满怀。落叶次第,一路上多是银杏和马褂木的叶子。马褂木少见,以叶子似马褂得名,又叫鹅掌楸。君子般,磊落光明。紫蓬山的树都如此,阔叶,四季分明,非暧昧之徒。
此次进山,奔文学而来。文学是梦,梦在紫蓬山好做。拣一枚马褂木叶在手,对太阳审视。黄色,叶脉通畅。绿为生命,黄为沉淀,生命不死。整座紫蓬山如此,流通的山脉,行走不息的畅达。
梦非梦,不梦也梦,紫蓬山永远梦。梦为初心。
2017.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