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小片老师相识有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前，我们一起在育才学校旁边那座小桥头等接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接送谁的孩子，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应该是问过，但没记住，现在更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他经常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布鞋，黝黑的脸，白头发，牙齿不知道真假，因为照他的年龄，牙齿不应该再那么整齐光洁了吧。
当然，是因为他每次看到我都笑着，我才注意了他的牙齿。
那时候我们从未有过深谈，他骨子里是传统的，外表也是传统的，而我，看起来也许有那么一点反传统。
嗯，确实是。他是佛教信徒，我是基督徒。在他心目中，不知道有没有认为我是假洋鬼子。
写作道路上，王老师是前辈。我听说过他的大名，每每想在作文上请教于他，却因不够熟识，几次欲言又止。
本届作协成立后，我们交往深了一些。我知道他是一个对文学执著的老人，秉性耿直，不阿谀逢迎，对他又多了一层敬意。他有许久没在焦作日报发表过文字了，我投稿时也给他投出两篇。对于一个文坛久负盛名的老作家，编辑非常重视，通过手机号联系了他。
他作品发表后，像发表处女作一样兴奋。相比他盛年时华丽的代表作，这返璞归真的小豆腐块实在难以相提并论，但毕竟是时隔多年后文坛的又一次亮相。
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王老师开始信赖我，经常发来作品交流，打电话问我QQ的用法，邮箱的用法。他说话口音重，电话交流不便，我那时正好清闲，就去他受聘的单位帮过他几次。
大概是认可我了吧。有一次在网上聊天，他非常体恤我近期的繁忙，明显护犊子的口气。在披着狼皮面对江湖险恶的逆境中我暗自发誓流血不流泪，而那一次，对着手机屏幕上断断续续的几句话，我鼻子发酸，两眼发热，继而不可遏制，嚎啕痛哭。
王老师想去报社见编辑，和我商议。我学校里课太多，请假要自己调课，非常麻烦，就将实情告诉他。他很遗憾。午休值班时又看到王老师的留言，不忍推却，当即调了三个班的课，决定陪他去一趟。
从学校出来打的去王老师家小区门口，正好看见小枝来接他的车到了，他开门准备上车。我紧走几步赶上去，他很意外我这时候能到，但更多的是高兴。
王老师让我坐副驾驶的位置带路。我看见挡板上搁着几支芦花和荻花，就说把这个送给编辑老师，她一定喜欢。说到编辑老师，他说二十年没见过面了。那时候编辑老师在文联上班，人年轻，身材好，穿一袭长裙，在蓝灰色老头们中间非常出色。我拿出手机让他看编辑老师现在的样子，他惊讶后平静下来，用深情的语气感叹时间的无情流逝，总会带走一些什么，也会留下一些什么。
到报社，编辑老师看到芦花荻花果然惊喜异常，忙着找瓶子插花，送我们去财务室领稿费。
领过稿费，编辑老师还有审稿任务，我们决定到文联去一趟，见见另一位编辑。
晚上和焦作文友聚餐，返程时下起大雨，到三阳转盘堵车近两个小时，我们的电动汽车因缺电不能前行，等到救援时已经深夜十一点。
在乡村小店充电，他要请我和小枝吃泡面。小店男孩调皮地说，我们是就冷水吃干方便面，你们吃不惯吧？他宽容地笑笑，想要抽烟。我递给他一瓶酸奶，他一口气喝完，笑说一路上有我管着，他少抽了半包烟。开店的男孩和他的朋友们去里间打扑克等我们充电，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他说，深更半夜，有个老头子在，还是能壮壮胆的。我们笑起来说，这老头一指头就戳翻了，到时候还要靠我们自己。
到家，他没拿钥匙，手机也没电了，我就送他上楼，防备他敲不开门就用我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刚敲两下门就开了，原来家里人都在等他。他就执意要送我下楼，我谢绝了。
这却是我们的永别。
在年会饭桌上，我惊闻噩耗，忍了几次，最终还是毫无修养捂住脸就哭起来：他一生坎坷，早已看破红尘，曾有过出家的念头，跑到五台山求得一身和尚装扮，想要遗世独立。却因作协成立，终究放不下内心牵挂，放不下对武陟文学的眷恋，在作协成立大会上，虽宣布跳出三界外，后来仍在五行中。他古道热肠，难以无视别人的困苦，四处奔波求助，以自己的最大力量托举后人前行。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有多少人如他一般让我感动、感念？
再见，已是阴阳两隔，他躺在灵床上，脸上蒙着白布。他儿子掀起一个角，我看到的是一张抢救时大量输液致使肿胀的、没有生命的青紫的脸。悲从中来，泪雨重又纷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