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时收了一支香，木质调。气味特别，特意挑在蝉鸣的夏夜里穿过，也在潮湿的雨天穿过，希望尽量贴合那气味的氛围。可效果不尽然，夏日的高温总带来闷感。我便一直放在柜中，等到冬日第一场雪后才记起来，又试了次，依然觉得有所不妥，冷是足够冷了，但冷得太干。

今夜去大房子吃饭前，突发奇想地喷了点在手腕脉搏处。一开门，外面下雨了，雨水的湿意扑面而来，冲撞着手腕上的一点味道，有丝淡淡清苦的咸甜。我一激动，撑了把伞就奔到雨里了，经过小树林，里面潮湿的气息更盛，一周前余留下的雪堆还未化干净，雪水把泥土打湿，四周的气味混合着脉搏处的味道，冰凉而辛辣，又有一分妥帖的暖意慢慢沉入心底。雨点噼啪天色暗沉，真有种置身于电影中的错觉，再来点爵士乐就完美了。

进屋前我还在屋檐下站了好久，非常傻气地自我陶醉。拉开门把手那一刻，昏黄的灯亮将我从雨夜中拉进去，我闻到了厨房里类似于虎皮尖椒的味道。晚饭有排骨白菜汤，洋葱胡萝卜炒牛肉，还有糖醋彩椒。中国菜的味道总是非常热闹，热情似火的油香包容一切，又勾出食材碰撞在一起原汁原味，热乎乎的。又是两碗饭下肚，临走时又帮室友煎了俩鸡蛋，荷包蛋的焦边最迷人了，香气冲鼻。

之后穿上大衣又回到雨夜里，低头一嗅手腕处，刚才萦绕于心的气味已经和荷包蛋的味道混在一起了，再闻闻衣服别的地方，肉味、汤味、彩椒味……一顿饭的功夫，油烟味全沾在了我身上。饭菜是好吃的，油烟味是恶心呛鼻的。

现在的我，仿佛是闯进了文艺小电影里的抠脚包租婆。

这些外在添加上去的气味，终究还是要被烟火气息盖住的。

其实想来，我觉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气味，还是这个有些俗气的世界，俗气的味道。我收一瓶喜爱的香水，是把别人造的梦揣在了怀里，有时我要去迎合它，我要挑选时节，气候，把它穿上，再自我陶醉，仿佛自己的气质真能和它融为一体。我却始终没穿出自己味道。刚才花长篇大论叨叨的文艺小清新，是别人在标签上就已经阐明了的味道，跟我本人没关系。

腕上的香气被盖住了，我又变成了原来那个灰头土脸的我。不，应该说——我一直都是灰头土脸的，刚才只是我自我陶醉，催眠罢了。我尝试收集香水，是因为仰慕着的某人，将各类香气穿着得体。她眼光独到，香水于她不是外来附加品，而是她的一面镜子，浓烈的、甜美的、清冷的、沉稳的……都是她内在一部分，她用的香水，把她的美好之处用气味表达出来。

而香水于我，还不是这样，因为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味道。

想起《香水》中的男主人公，一个自身没有味道，又穷尽一生找寻味道的男人。最终他成为一个刽子手，收集到了自己认为“完美”的味道，但他还是迷失了自己。他沉迷于感官的欢愉，却从来没问过自己，那种欢愉从何而来。

我也在寻找自身的味道，因为我迷惑自己到底是谁。

好的气味，是万物自身散发出来，因为那事物好，所以它的味道也是好的。

中学时代暗恋同桌的男生，那时班里没有空调，男生们成群打完球回教室，汗馊味充斥着班级。我趴在桌子上假寐，同桌在我身边坐下的那课，我能听到他湿哒哒的裤子摩擦椅子的声音，能感受到他“沸腾”的体温——连带着我也脸颊发烫，我也能闻到那飘来的汗味，根本不用我捕捉，因为实在太重了。我在心里想，这味道可真难闻，但鼻翼却不经意地轻轻颤抖着，静静呼吸着他的味道。从此闻到“汗味”，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的太阳，绿树，还有这个总是流汗的男孩子。当然，我没有再闻到过和他一样的汗味。

在异乡，也总想起家乡的味道。那是灰扑扑的尘土味，加上树木潮湿的味道，如果是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还能闻到时装店空调的甜味。家里厨房抽油烟机工作良好，油烟味不重，阳台晾着的衣服也有暖洋洋的味道，家里人皮鞋的味道。

同样是油烟味，某家火锅店的味道我却惦念得紧，因为我和常在那与人聚会，一闻到那味道，我就想起朋友们猥琐的笑脸。

偶尔还想起话梅糖的味道。这样一来，想起的人也更多了，毕竟有太多人和我一起吃过话梅糖了。

在写下这篇文章前，我洗了个澡，冲走一身油烟味，抹了乳液，香喷喷地缩进被窝里，仿佛这样就能做个好梦。

未来的我，依然会收集感兴趣的香水，依旧会为味道而沉迷，也继续寻找着自身的味道。等到那时，香水就不再是香水，而是我了。

毕竟，气味是偷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