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小镇

心中的小镇

一、

很久没有回小镇了。

当是月夜冥思,梦中轻笑。浅渚波光云影,小桥流水人家。竟总有着一丝别样的缱绻在心头,不能释怀。

因那里有着难以忘怀的亲情,有着一生收获的友情,更有那剪不断理还乱似是而非的乡情。

即使如此,我却未能在小镇深入下去。我如一股风从小镇掠过,如一行人从小镇路过。对小镇,我只有皮毛的了解,小镇的风土人情、人文文化,知之甚少。不是有意的躲避,只是人生匆忙的一种为生的目的让你忽视了许多小镇那无声存在的意义。但小镇仍然让我牵挂,让我经常的为它心动。

小镇在我心中。闭眼就能想见到,穿镇而过的狭窄河道,那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桥,傍河而筑的民居。这些民居沿河都有石板台阶一级级延伸出来探到河底。时不时有人在石板阶上淘米、洗菜、洗衣服,那捶打衣物的响声便会不时在空间响起。河上不时驰过的船只激起的波浪击打着两岸,那漂在水面上的衣物便会随之不停地摆动着。

房屋里或有人无聊地站在窗前看那过往的船只,岸上也或有人盯着那浆洗衣物的妇女,更有那不上班的老人或聊着天,或收拾着屋子,眼光不时的扫过河面看往远处,不知其心中想着什么。我那时则是喜欢到河边好奇并贪婪地盯着河面,看水中不时会有鱼跃起在水面上打着水花。然后和几个好友用小细竹竿拴上绳,用大蒜中间那根竿当浮子,用大头针弄弯了竟也曾瞎猫碰死耗子钓到鱼。那时钓到最多的是昂剌鱼和河鳗,但觉得那不像鱼,只有鲫鱼这样的才叫鱼。小镇的情趣让我根本没想到有一天会走出小镇而且是永久的离开。

从小镇走出就像当年走入小镇一般。我不是当地人,也没有出生在那里,因此,跟小镇永远像是有隔阂似的。当年走出小镇的无奈是如此,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回去也是如此。虽然父亲和母亲永久地沉睡在了那里,原本还惦记着重归故土的父亲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小镇,小镇成了他最后的故土。山东老家成了名义上老家,这里则是他后半生的所在。

乡关何处?波光水影。都市的喧嚣和着惆怅的乡愁竟就溶解在了这清雅的镇邑间,竟就觉得他们的选择是对的。虽然自始至终他们也并没有溶合到小镇的生活中,依然是格格不入的独立体。北方人想深入南方小镇的时间,一代人是完成不了的,只是我这第二代也没有溶入,依然呆在了小镇外。面对小镇,我成了个过路客。也因此,让我无法探求到小镇那深厚沉淀的历史余韵。

小镇有我的同学。有当地的,也有外来的。这些外来的同学都不同于我,他们该是想当然的成了小镇的一员。据说,现在人们想从城里回到乡下太难了。不是说住到乡下,而是城里人想再变成农民是不太可能的事了。当人们从喧闹中走出后才发觉,原来的那种淡泊安宁的生活竟是最惬意。虽说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那还得看你的定性和德行。而折衷的办法到是回归小镇为最好的办法。

不过小镇如今也不安静了。

原本在一条小河旁的玉皇宫被扩建成了北区最大的寺庙。殿、堂、楼、阁错落有致,规模宏大,蔚为壮观。这座中国最大仿唐木结构的寺院,传出的暮鼓晨钟,证实了小镇的繁华。

这小庙原本并不大,在小镇卫生院的斜对面不远,据说那原本是家私邸。庙里有个和尚魁梧高大,小时不时的能在街上看到他。文革期间就出了些无知无畏的痞子类人物前去挑衅与他,几个癞头青年楞是敌不过一个半老和尚。可惜那时无缘与之相识,后不知所踪。想来在那个时代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愿不曾有过什么灾难吧?

那时的小镇,水路纵横、河网密布,到处有小河。夏日里,河里漂满了玩水的人。如今你想往的小桥流水人家已不复存在,小镇夜间那踩在石板路上的“啯啯”声和“笃笃笃”的敲门声或是早起下门板的“哐哐”声也只有在梦里才能响起。

夜间小镇石板路上的静谧,如今已被喧嚣所代替。那曾经的“街衢综错,宛如棋枰绮脉之形”和“三湾九街十八弄”的街道,也只有那么一二条路还能依稀地寻觅出它的原型。当年那三里长街几百家的商铺,只在梦里被你忆起。你仿佛只有穿越,才能看到当年的繁荣市面。酱园、锡箔庄,花行、米行和典当,茶庄布店和茶馆,招得四乡来客,车船不断,江南水乡的烟雨柔情便把你唤醒。

二、

这次是被同学发来的照片所唤醒。

她是我小时的邻居,是我家从市里搬到小镇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女孩。

为什么说她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的女孩呢?十二岁之前和我一块玩一起“丁赤卵”(光腚)长大的都是些男孩。不管是在山东农村老家,还是在上海的那些邻居,同龄里竟都是男孩,所以在一起打打闹闹玩耍的就全是些男孩。在市里读书时班里也有女同学,却都没有来往。是来到了小镇,住进了当年被称之为“小洋房”的院子后,才真正意义上接触到了女孩。

小院不大,上下二层,带有小花园和一口井,因此就省去了到公共水池用水的麻烦。院子一侧的圆拱门后有个亭子间,尖尖的顶上立着一只鹤,小院有着中西结合的建筑模式,在小镇那古朴的建筑群中略显兀立。那本是国民党一个师长的私宅,解放后自然就成了国有资产,被分配着住进三户人家。这三家都是男丁稀少,每家都只有一个男孩,女孩多,而且另二家的男孩子都是最小的,我则成这个院里最大的男孩了。

邻居女孩是个学习特别好的学生,来她家做作业的也都是一些学习好的学生,照片中好几个都是当时曾来她家做作业的同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是我也改变了以前男孩贪玩的性格,丢掉了打打杀杀的游戏而成了爱学习的学生。

我们是一个年级,但我跟她并不是一个班。我是插班生,好的班级已经进不去了,最后被插在了多数都是农村学生的班里。那时农村学生的条件跟镇上吃皇粮的相比还是差一截的,而学习的风气自然也就差了许多。所以放学后她就会把我叫上去她家一起做功课,因此也就认识了照片中的其她几位女同学。

父亲是络腮胡子,所以这些女学生有时看我不在就会开玩笑在院里朝楼上喊“拉大胡子拉大胡子”,我听到了就会下去跟她们一起做作业。有一次我母亲正好在家里,听到下面有人喊“拉大胡子”就气汹汹地嚷嚷着追了出去,于是听到一阵“咯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在楼下响起后随即又见那些女同学一哄而散地跑出了院子。

二年后她父亲调往县城,她家搬走了,这家住房里的三个女孩换了三个男孩。于是院子再也没有了安静,经常院里和院外的孩子开仗,泥巴块砖瓦块的经常丢进院子,院里也经常的冲着外面飞出些土块砖瓦块。原来邻居女孩种的花草也都被摧残了,院子又成了小子们的世界。被打破的宁静还不光这些,文革开始了,经常有一群群的人撞开了院门站在院子里大喊着:“打倒某某某!”“某某某出来!”

同学的父亲是当时小镇的公社党委书记,他们搬走后新来的这家是旁边一个公社的党委书记,这时自然都成了被专政和打倒的对象了。

同学的父亲也被小镇无产阶级专政的队伍拉回来批斗了。因我们曾是邻居,母亲被动员参加批斗他的大会,我也跟着一起去了。大会还让母亲揭露他的罪行。母亲上台了,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也不清楚。反正那时上台就是呼口号喊打倒,被批斗对象只有挺着挨打挨骂的份。那时我虽说不懂什么,也没参与到任何批斗行为中去,但看到熟悉的邻居被押在台上批斗总觉得不是什么滋味。

后来曾和几个同学骑车到县城去过,还找到了她们的住处,正好见她在离家不远的公用水池前淘米洗东西,却没敢上前走近。心里总觉得母亲的行为等于把我们两家划成了对立的双方,我再也无颜去面对当年的邻居同学了。甚至在几年后我们共同乘坐在赴往内蒙的专列上时都没有相认。那时的男女生之间已经有了一种羞涩感,即便她来到了我们这个车厢与其她女同学见面,我楞是没敢上前去打招呼。

时间一直过了二十多年后在我调回上海去中山北路上的大柏树机动车管理所办理我的摩托车落户手续出大门后与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擦肩而过时竟会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那个邻居同学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的那些烟消云散后,重新建立起了友谊。巧得很,她后来的家与我家在一条路上,相隔不远。只是后来她孩子购置了新家后,她给女儿照看小孩,来往少了。

这次就有同学告知,她今天要去她们那里,相约着当年的几个同学聚一聚。我跟她虽然能经常见面,但那些同学有的已经四十多年没与她相见了。接到通知时我已经开车在前往海南的路上了。后来她就把聚会时的照片发了过来。这之间的几个女同学就有去她家做功课的,也有一起去内蒙兵团的,她们都是当年我们那一届中最漂亮的几个女孩。

此后的几日里,便时时地梦起了小镇。

三、

虽然也曾回过小镇。但父母的不在,使得那里没有了可留恋的亲情。况那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也不复存在,被现代化商业嘈杂的冲击令安详的小镇走出了往日的与世隔绝。那曾经有着三五百年历史的古桥虽然横亘于水上,但不再是纵横密布,有的甚至桥下的流水不在,水路成了旱道。更有过去那石板盘错的小巷长廊,路面被水泥柏油所替代,与时俱进的小镇失去了最后一道古朴的屏障。

好在现在又想起了保护古建筑,想起了修旧如旧,只是似乎晚了几十年。我曾记得二三十年前就有有识之人提出保护小镇的提议,而且还在报上发表过,可没了下文。可见有见地不等于有权力,那些为官一任的执政者都想在任出成绩,那时的业绩不是保护小镇,而是“鸡的屁”。

当然,我这种无职无权无牵无挂的怎能体会到当权者的用心?所以只会坐在凉亭里吹吹晚风,说说风凉话,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小镇原本的底韵——传统文化,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已被丢失,我接触到的亦是被铜锈侵蚀了的小镇。

外面人对小镇人蔑视的称之为“X剥皮”,意思小镇上的人都是人精,是人都要刮你一层皮。鸟过拔毛,人过剥皮,由此而来。这也可能就是为什么父母在小镇上那么多年竟然没有完全的融入。现在想来,是南北方的传统意识在作怪吧。北方人的彪悍意识和南方人的精明意识是文化的区别,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的作祟。北方人受游牧民族和统制阶级的影响,潜意识里就不由的渗入了一些强悍;南方人便只能以精明取胜了。虽然如此,几十年前的小镇还不是很开放,那身铜臭味只是多年经商沾染的糟粕。小镇的“闭关自守”,形成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外来人走过,便会被后面的当地人指指点点一直被目视着进入哪家。因此小镇人的精明但却不邪不恶风气便遗留了很久,直到改革开放后的近些年大批人员流入才改变了小镇的原汁原味。

现政府开始把老街和沿河的建筑先修复装饰了起来,虽然有人讥讽为涂脂抹粉工程,但起码外观上还是能让人耳目一新。当地人如遇上好心情,或在明媚春光里、或是烟雨朦胧中,信步由缰地沿小镇老街,跨古桥石栏,依然能体会到如诗如画的江南余韵。没有到过小镇的则会被惊叹了。

小镇有故事,只是经过了如梭岁月,故事都渐渐隐入了江南烟雨中。即使有着“拦龙桥”的实物,有着“天花玉露霜”的美食,人们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如今很多故事被重新挖掘出来,才知前朝的乾隆皇帝还曾来过这里,还曾有过这口嗜好。

“三步两座桥,一望十条巷”的过去,现在却再也找不到了。虽然我在时的小镇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旧时小镇,经“八一三”抗战,小镇被日本人炸了个稀巴烂,半个小镇不复存在,但留下的仍是原汁原味的小镇。而现在的小镇虽经修复,却再也难以找到原来的神韵了。那韵味,是有着文化的积累,有着风土的沉淀,不是能模仿得来的。

如今的老街依然有着三里长,河道也依然蜿蜒,甚至那石桥被打磨得更为精致,沿河的房子被修成了粉墙黛瓦、雕栏飞檐,俨然是有了一幅水墨中的江南水乡之型,但依然觉得没了韵味。是服饰?是方言?我不知,也不明白,却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也可能是,如今小镇上更多的是外地人,安徽的、江苏的、浙江的、山东的,即使有那本地人,也因外地人的增多开起了国语,那土味浓重的小镇俚语听不到了。也可能是我所寄予的希望值过高,其实我只是想寻找那过去的小镇,但“昔日人已没,今日水犹寒”。走在飘荡喧嚣的小镇里,徒然地惆怅让你追惜往日的岁月,乡愁亲情尽收心底却不知何言。我恍若依靠在河边的栏柱上,看河水慢慢流去、船只慢慢晃过,以往竟同那江南小镇如是地从眼前越走越远。

二〇一九年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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