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十岁的大将军骑在马上，张着他那张大嘴巴哈哈大笑，周围的小卒子心惊胆战怕他就这么笑得掉下马来。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如今大将军带着赫赫军功以及身后轿中的娇妻衣锦还乡，他能不笑吗？他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就像他身后“哐哐”的锣鼓队，要笑得好看笑得响，要让周围的父老乡亲，让认识他的和不认识他的都知道他林良衣锦还乡了。
大将军骑在马上，昂着头接受道旁百姓们对他的赞美和崇敬，他突然瞥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个孩子吮着手指仰头看着他，他知道那是看英雄的眼神，他突然觉得那个孩子非常的可爱并想要夸夸那个孩子，但是他不能说话，因为他要笑，要笑得漂亮笑得响，要让所有人知道他衣锦还乡了。他只能向那个孩子挥挥手，于是他看到两旁的百姓都吓的跪了下来。
大将军开始想象村里的父老会怎样夸赞自己，他觉得村里的孩子从此一定会以他为榜样。他还记得二十年前他离开村子去投军时的情景，那个时候村子里所有的长辈都鼓励他走出去，只有他的父亲阻止他，希望他留下来种田。现在他要回家了，他要告诉所有的乡亲他没有让他们失望，他要告诉父亲他错了。长长的还乡大队就这么一路前进，“哐哐”的锣鼓声还有那“哈哈”的笑声一路回荡，所有人都知道林良衣锦还乡了。
二
二十岁的林良扔下锄头悄悄跑回了家，他从床底下掏出昨晚提前收拾好的行李以及家中一半的积蓄。当一切收拾完后，林良吐了口气推开了房门，于是他看到了父亲那张严肃的脸。
“小畜生去哪儿？！”
“我……”林良低下头咬了咬牙，“我……我要去投军。”
“你说什么？”
“我要去投军！”林良抬起了头大声对父亲说到。
“投你个娘！给我种地去！”
“我就是要去投军，你凭什么不让我去？！”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村里的父老乡亲，令林良意外的是父老乡亲们竟全部都站在了他这边。林良跪了下来，对他的父亲哀求道：“爹爹，你就让我去吧！我不想种一辈子的田！”
“大哥你就让他去吧！”
“是啊，这孩子壮着呢，他又有这个志向，你就让他去吧！”
父亲涨红了脸，他伸出手摸了摸林良的头说道：“孩子，种田有啥不好的？咱们种田种庄稼这是养活人的营生。你去当兵打仗，那是杀人的活儿啊！那是作孽啊！你干这劳什子做甚！”
林良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突然跳起推倒了父亲，然后飞奔着逃出了村子。
当林良跑到邻村的时候，他已经精疲力尽了，这个时候他看到邻村的狗剩正拿着锄头对着他笑。
“林良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投军！”
狗剩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就你还去投军？笑死我了，你林良就是个种地的！”
“你他娘才是个种地的！”
“你说什么！”
“你他娘才是个种地的！”
狗剩冲上来一脚踹倒了精疲力尽林良。林良一直躺在地上没有起来，直到晚霞打在他的疲惫的身上。他缓缓起身踏上了他的投军之路。
三
当队伍开到邻村的时候大将军受到了更为热烈的欢迎，村长特地下令杀鸡宰牛款待大将军，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大将军不好推辞，便答应下来。面对可口的饭菜大将军表现出了作为大将军应有的风度，边吃边对乡亲们嘘寒问暖，这个时候轿中传出了声音：
“这是什么？！能吃吗？！给我倒掉！倒掉！林良！你给我过来！”
所有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见大将军慌慌张张地跑向了轿子，掀开轿帘低头哈腰的听着轿中人说话，自己说话也极为小声，大将军竟一下成了小卒子。就这样片刻之后，小卒子又走了回来，坐回到椅子上又变回了大将军。大将军不会像他那大家闺秀出生的妻子，他绝不会嫌弃眼前的饭菜，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品尝过他妻子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
大将军突然想起了他的朋友兼战友胡有。大将军投军的第一天就惊喜地发现他儿时的伙伴胡有成了他的战友。胡有比他早入伍一年，非常照顾他，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在战场上也是生死与共。他还记得他被破格提拔为百夫长时胡有笑着向他祝贺的情景。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胡有渐渐和他疏远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也没空去搞清楚为什么，因为都统开始莫名其妙的责罚他，这是更大的麻烦。他的手下告诉他这是胡有向都统说他的坏话，他说他绝不相信胡有会这么做，直到他们打败仗的那一天。他们打败仗的那一天，所有的军队都被冲散了，他和胡有一起逃亡。当他们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并且精疲力尽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死尸腰间的那壶水，胡有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把他踹倒在地，抓起那壶水就跑，当他清醒过来追上去的时候，他看到胡有已经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接受了邻村的款待，大将军翻身上马准备离去，他突然看到人群里那张熟悉的面孔，他停了一停向那张脸走去，当那张脸还在迟疑的时候大将军已经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大将军回到马上挥了挥手马鞭继续前进，只听他嘴里说道：
“他娘的就是个种地的！”
四
当林良把刀将架在那个俘虏的脖子上时他就已经留了一身的汗了。
“你还在等什么！？快砍了他！”
“等一下，让我准备一下。”
“杀人还要准备吗！你是不是害怕了？！连杀人都怕那你就只有被杀的份！快动手，不然就给我滚！”
“我不怕，我一点一点都不怕！可是......可是......”
“他妈的，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可是什么？！”
“可是他终究是个人啊！”
“不对，他是蛮子，他是你的俘虏，他就不是人！他对你而言就好比一头猪，你会去怜悯一头猪的生命吗！？”
“可是他不是猪，他是人啊！”
“妈的，哪那么多话，我数到三你在不砍我就砍了你！”说着百夫长的刀已经驾到了林良的脖子上。
“一！二！三！他是什么！”
“猪！”手起刀落，林良砍下了“猪”的脑袋。也就是从这天起林良在战场上不再犹豫，终于一步一步成为了大将军。
五
队伍停在村前，没有了锣鼓声也没有了哈哈的笑声，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大将军也不在马上，人们看着这眼前的一切连动都不敢当。这哪是什么村子，这里只能看到一座座墓碑树立——这就是个坟场！
大将军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墓碑之间，走走停停，终于他在一座墓碑被停了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哭喊起来：“爹呀！爹呀！怎么会这样啊！”
“你爹是第一个死的。”
大将军转过身去，说话的是一个衣着邋遢的乞丐。大将军认得他，知道他一直在周围各村行乞、游荡，大将军抓住了他问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你爹是第一个死的，也就是十八年前的今天，你爹突然得了怪病，下午得的病晚上就死了，从此之后村子里便不断有人得这种怪病，人也就越来越少。说也奇怪，也就是到了六年前的今天，一场天火把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这个村子也就彻底成了坟场。”
大将军放开了乞丐，眼神呆滞的跪在地上。“十八年前的今天”、“六年前的今天”，大将军不断思索着这两个熟悉的日子。他终于想起来了十八年前的今天他手起来刀落杀了第一头“猪”，六年前的今天他因军功卓著成为了大将军。
林良跪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想起了二十年前父亲摸着跪在地上的自己的场景。林良紧紧抱着父亲的墓碑哭道：
“作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