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记录里，小伙子很直白，反复叨念说自己想要，女友说昨天不是给过了嘛。言语拉扯一番，她还是乖乖地满足了要求，发来赤裸着身体的照片。
三月的一天，我和同事像往常一样在路上执勤查车。
刚停好警车，摆好查车牌，一辆核载0.6吨的小货车就躲躲闪闪地开过来。例行程序，示意司机停车，请他出示证件。
司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伙子，支支吾吾地不肯出示证件。我后退一步，看到这辆货车污迹斑驳，后车厢载着几个装潲水蓝色的大塑料桶，臭气熏天。
“你到底有没有证件？”我问他。
司机推门走了下来，连声说“有，有，但我想先上个厕所。”
“这里哪有厕所。”我狐疑地看看周围。
“我就到那边方便一下就行。”说完他就溜到了路边的树丛里。
“这车有问题，”同事端着移动警务PDA走了过来，“是个报废车。”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我们回头一看，小伙子不见了。
我追到路边，看到他已经跑下陡坡，跳到下面黑乌乌的沟渠里，跑了。同事也冲了过来，在草坡捡起一个遗落的手机，大声喊道：“你的手机！”
可那家伙还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就开一个报废车嘛，用得着跑吗？”看着下面浑浊的沟渠水，对岸留下一串黑色脚印。烈日下，腥臭的风扑鼻而来。
回到单位，我尝试打开手机，从通讯录上联系司机，如果联系不到，再把手机交给后勤处理。这是一台国产手机，按亮电源，意外地发现手机没有锁屏密码。通讯录里只有几个号码，我拨了几个，对方都支支吾吾说不认识机主。
就在这时，手机的消息栏上突然跳出几条QQ消息。我没忍住好奇，点开了。
QQ头像正是那个司机小伙的，发来消息的人似乎是他的老婆，问他在干嘛。我没理会，继续往上翻，试图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几张女人的裸体照片映入眼帘。照片拍得十分粗糙，毫无美感。
聊天记录里，小伙子很直白，反复叨念说自己想要，女友说昨天不是给过了嘛。言语拉扯一番，她还是乖乖地满足了要求，发来赤裸着身体的照片。
他们的对话大多没什么意义，甚至有些粗俗。我快速地往上滑，粗略地看过去，这对情侣的生活在我面前渐渐展露。
虽然以老公老婆相称，两人不过是一对十八九岁的恋人。小伙在广州郊区的一家猪场里干活，开着那辆报废车送猪粪，天天弄得满身臭味。女孩刚来广州不久，在一家农家菜馆做服务员，整天走来走去端盘子，工作很累，休息间隙就跟男友在网上说几句话。
晚上是他们难得的亲密时间。男孩会简单直接地表达欲望，女孩配合地发来自己画质低劣的艳照。
他们一周能见一次面，每次得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过年时，两人在老家贵州的镇上，偷偷摸摸尝试发生性关系。小伙提前看了黄片做预习，真正上场了，却没找到地方。
那时，他已经在广州打工，希望女孩过完年能跟他一起出去。但这对女孩来说没有那么容易。
女孩念到初中就被迫辍学了，在家帮忙干农活。酗酒成性的父亲，动不动就打她和姐姐。后来姊妹俩长大了，七八岁的小妹接替了姐姐们的挨打位置。因为调皮，小妹被打得最多。
姐姐大她四岁，在家里操持内外，观念也很传统。每回看到妹妹用手机聊天，她都要扑过来抢手机，质问她是不是恋爱了，骂她不知廉耻。
听到女孩出门打工的想法，姐姐当即表示反对，不同意她一个人出门。她知道妹妹去广州，一定会去找男朋友，而在姐姐心中，小伙不是什么好人，她想跟着妹妹一起出门，好阻止他们的恋爱。
聊天中，小伙子对女孩的姐姐恨得牙痒。
“我想叫个男人把你姐姐上了，那样你姐姐就不会阻止你谈恋爱了。”
“你怎么能那样想？姐姐会恨我的。”
“你姐姐是个老处女，才会嫉妒你谈恋爱。”
“那你也不能这样，她毕竟是我姐。”
小伙赶紧承认错误，向女友保证不再动歪心思。
天遂人愿。过年后，女孩家里有个二姨正好要去广州打工，她就跟着亲戚出门了。在广州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小情侣似乎很满意。对女孩来说，在餐馆做服务员，每天看到形形色色的人，每周还能和男友见上一面，比在贵州农村家里有意思多了。
两人琐碎的聊天中，重复次数最多的内容关乎女孩的小妹，女孩常告诉男友“今天爸爸又打小妹了。”此外是一些语言浅白的示爱，家长里短，关心劝慰。
“老婆，我爱你。”
“干嘛突然说这个。”
“今天开车运潲水回猪场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人开着婚车接新娘，我就突然想起了这个。我要娶你。”
“可是我们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女孩有点伤感。
“怪老公我读书不好，出来打工也挣不了钱。”
“没有，我觉得老公你很厉害的。”
“哦，我哪里厉害了？”
“起码老公你会开车，我就不会。”
“那算什么啊，而且我都还没有驾驶证。”
“会不会被抓到啊？”
“没事，小心点吧，过年再回家考个证。”
我联想到小伙仓皇逃跑时的样子，既然没有驾驶证，他是不会回来拿回手机了。要下班了，我把手机放到抽屉里，想着明天一早把手机交给后勤，让他们归档到涉案财物里处理。
第二天，因为工作很忙，我差点把这事忘了，临近中午才想起来。
我拿出那个手机，按亮，发现多了两行信息，是早上发过来的。
“老公，我爸把小妹打死了。”
“我现在就坐车回家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可能再没法轻易出来了，你在广州好好保重。”
我呆坐在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想着这对脆弱的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点幸福，却遭遇这样的变故。人生摇摇晃晃，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
我把手机上的艳照清了零，关机，然后上交给了后勤。
执勤时，我还会路过小伙逃跑的陡坡，对岸的那一串黑脚印已经消失不见。
作者孔龙，现为交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