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水生,我就是水生。这个名字是二奶奶给我起的。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是二奶奶接生的我,用一盆温水把我洗干净了,后来建议我娘让我叫水生。从此,我就与二奶奶结下了不解之缘。
从我记事起,就常常在二奶奶家玩。我奶奶脾气不好,经常黑着脸数落人,二奶奶却特别慈祥,时常笑容可掬。她一笑,露出来整齐的牙齿,她的牙齿坚固的能轻松咬开核桃。她花白头发,梳的干干净净,一丝不乱,在脑后网一个髻,用一根簪子扎住。偏衣襟的蓝布褂子,洗的一尘不染。黑色裤子,裤脚用布带子缠着。一双很小的脚,走起路来却是呼呼带风!
我这辈与二奶奶已经出了五服,因为住在一个胡同里,来往的才比较密切。她对我很亲,她经常给我糖吃,就是那种用纸包的硬糖块。糖已经有些化了,剥开纸,黏黏的扯着丝,真的很甜很甜!
一九八八年,那年我八岁。清楚的记得,有一回我娘蒸了南瓜丝包子,令我去给奶奶送。必定要路过二奶奶家门口,她叫住我,说:“水生,拿的啥?”我说:“包子。”她说:“你看,你馋的我牙都倒了,给我一个尝尝!”我说:“我娘说要我给奶奶送的!”她说:“我不是你奶奶呀?”我说:“你不是我亲奶奶!”她就骂我:“你奶奶个腿的,快给我一个!”于是我就跑,她就喊我,可是她越喊,我跑的越快,最后隐约听见她骂我一句:“你个小龟孙!”
后来我娘知道了这件事,责怪我的同时一直宽慰二奶奶。二奶奶说:“谁家的人向着谁家,骨头缝里管着呢!”之后我家再做什么好吃的,娘必定让我多拿些,路过她门口拐进去送给她。二奶奶只是戏骂我一句:“龟孙!”
经过那件事之后,我的幼小的心灵也知道了事办的不对,感觉对二奶奶有无限的愧疚。所以每次给我奶奶送好吃的,就算娘不吩咐,我也会多拿些,拐到二奶奶家送些,渐渐的成了习惯!
那时二奶奶已经有了亲孙子,可每次看见我就格外的亲。经常给我讲故事,嫦娥奔月啊,牛郎织女啊等。不知多少次,我听着听着,就在她那温暖的土炕上睡着了。
二奶奶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子。我不知道二爷爷啥时候没的,是她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成人。三个闺女倒是不愁出嫁,唯独宝叔的婚事作了难。宝叔人特别懦弱,况且又没了爹,我听说为了给他讨老婆,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还是让巧嘴媒婆逮住一个机缘,就是让三姑换亲。所谓换亲,就是让三姑嫁给对方的哥哥,对方的妹妹嫁给宝叔。这事儿以前在农村,是常有的事!
宝婶嫁过来后,可成了一家人的宝贝,宝叔啥都听她的,说是宠她也好,说是怕她也罢。她也是争气,接连生了贝哥和莲姐,俨然成了家里的功臣,她更不可一世。
宝婶个子不高,可以说是小巧玲珑。小尖下巴,颧骨很高,脸就像三角形。小圆眼睛,薄嘴片,说话声音尖而细。我最怕她了!
记得我十岁那年,有一次我在她们家玩。莲姐比我大两岁,经常领着我们几个孩子在一起过家家。莲姐做妈,我当爹,别的孩子做儿做女,或者是亲戚,提着一篮子土坷垃当苹果来看我们。正玩的热火朝天时,宝婶来了,她将我们赶散,把装着土坷垃的篮子一脚踢飞。我跑的慢了点,被她抓住了胳膊。她脸上笑眯眯的,说:“水生,别走啊,多玩会儿吧!”但同时,她的手却使上劲了,她用拇指掐住我的肉,我感觉她的指甲连同我的衣裳都被她掐到肉里去了,然后用三根手指死劲拧我,我的胳膊顿时像火烧一样,疼痛难忍,我哇一声大哭。泪眼婆娑中,我看见她咬着牙,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可是我分明能感觉得到,她眼睛里射出来了恶毒的刀!
从此以后,我看见她就跑,就像看见了电影《画皮》里的鬼一样。我始终认为,她就是披了一张自己画的人皮!
后来宝婶养了一只大黑狗,整天蹲在门口,见谁都是龇牙咧嘴,跟宝婶一样,真是狗随人性。就像西头二亮叔家的驴,因为二亮叔脾气暴躁,驴的脾气也暴躁,每次套上鞍子拉车,总是一路小跑。我奶奶说那是驴随人性。对了,宝婶家的狗就是狗随人性!
有一次,宝婶家的猪跳出圈来,哼哧哼哧的把她种的白菜拱了三棵,宝婶就像火烧麦秸垛似的,顿时就火冒三丈。她拿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只三下就捶死了那头三十来斤的可怜的猪。第一下,正捶到猪头上,那猪尖叫一声,一头栽倒。第二下,猪已经躺着挣扎不起来。第三下,猪就七窍流血,只有蹬蹬腿、翻翻眼的份了。不到两刻钟,那头猪就一命呜呼啦。而那只大黑狗还在疯狂的叫,依仗着主人的横劲,发着横。
宝婶三棍打死猪的事儿在村里传开,人们议论纷纷。宝婶成了高山点灯~~(明)名头大的人。
还有一次,宝婶跟别人打麻将,她自己输,三家都赢,一共输了十二块钱。逢赌便输赢难料,再说就是图个娱乐,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对于宝婶,她却认为是莫大的羞辱,认定是那三家串通好的。她越想越气,吃不下,睡不着。到底还是半夜起来,挨家挨户把那三个娘们儿叫起来,又是骂,又是哭,寻死觅活,撒泼耍赖的把钱全要回来,才回家睡了。
街坊四邻在背地里纷纷指责她,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后来,只要她在街上走,闲聊的人就立马散开,唯恐避之而不及,街上冷清的像是鬼子进了村。
那时候,家家种植棉花,到了收获的季节,一望无垠的棉田白的像雪一样。宝婶就摸黑起早,钻进邻家田里摘棉花,然后扛着大袋子吭哧吭哧回家。如此几次,让人家逮个正着,她却无所谓的样子,假装做很无辜,说:“天太黑,没有看清是你们家的,我走错地了!”邻家拉她,她就猛的坐到地上,非说别人打她,哭嚎着,声音震天动地。别人不拉她,她起来就扛着袋子走,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个子,哪来那么大能量,扛着一袋子棉花跑的还挺快。别人再拉她,她就又坐地上哭。如此几番,!最后,还是把一袋子棉花扛回家去了!
邻家无可奈何的骂,却也骂不过她。邻家女人去找村长哭诉,却又哭闹不过她,又没有别处讨理。最终只有迫不得已不了了之,就算是破财消灾吧!
宝婶成了街上没人敢惹的人,也没有谁跟她一般见识,都说丢不起那人呐!而宝婶这一切,宝叔是不敢管的。本来就怯懦木讷宝叔,比我见了她还要害怕,简直就是噤若寒蝉,就连放屁,也不敢放响一点的。况且,经过这么多年宝婶的侵蚀,他大概也是近墨者黑了。
我十三岁那年春天,七十一岁的二奶奶,因为撸榆钱而摔折了腿,从此病卧床上。起初宝叔还是悉心照料,但是应了那句话:久病床前无孝子。一则二奶奶失去了劳动能力,二则看病吃药需要花钱,最重要的是宝婶天天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又给宝叔枕边风一吹,这阵风就像冬天的西北风一样能把人的心吹凉,吹的宝叔渐渐丧失了伺候亲娘的耐心,人性和良知也一点点泯灭。
没多久,他们就把二奶奶挪到那三间废弃的老屋,只送一日三餐,别的什么也不管了。每天陪着二奶奶的只有院子里的大黑狗。
只要宝婶看不见我,我经常拐进去看二奶奶。我倒不是还怕宝婶掐我拧我,至少我当时的个头比她还高二指呢!但是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仍对她心有余悸。以至于看见她就躲,亦然成了习惯。
有一次,在胡同里我正跟宝叔走个迎面,看见他端一碗饺子,我知他要给二奶奶送。可是他刚走到门口,就见宝婶从后面追上来,扯着嗓门喊:“老瘟种,你给我回来!”宝叔一下就蒙了,就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有点结巴,怯懦着说:“给,给她送,送点儿饺子,尝尝。”宝婶不容反驳的说:“不能送!我辛辛苦苦包的饺子不能去填她那个无底洞,回来!”宝叔就真的灰溜溜地转回,就端着那碗饺子转回去了!
瞬间,我的心咯噔一下,那么酸,那么堵,那么寒,那么痛!我似乎看见了那张人皮下正在狞笑的丑恶的恐怖的鬼脸!我的憎恶和鄙夷被愤怒顶到了脑门!原来,有些人,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动物!
后来,宝婶在街上自圆其说:“不是不让她吃饺子,死面的东西,就是怕她在床上躺着,不好消化,有个什么毛病还不是我们伺候吗?”她这话,我猜只有鬼才相信!
二奶奶的三个闺女,同宝婶商量后,决定姐弟四个轮流伺候二奶奶。一家三个月,大闺女正二三,二闺女四五六,三闺女七八九,宝叔十冬腊。吃住个人管,有病花钱平摊,这倒也是一个最妥善的办法。
转眼,又到了冬天,轮到宝叔宝婶伺候,二奶奶又回到了那三间老屋。闺女把土炕打扫干净,被褥铺好,生了炉子。幸好二奶奶的腿已经大好,能下地走动。安顿好了,几个闺女陆续离开,不大的院子仍旧是那一只大黑狗陪着二奶奶。
一九九三年的冬天,非常的寒冷。凛冽的朔风呼啸的刮,雪花夹杂着冰粒,打的人脸如刀割般难受。那是我感觉到至今为止最冷的一个冬天。那种冷,不单是气候的冷,更主要是人心的冷。从此,我最讨厌冬天!
冬至那天,家家都吃饺子。据说吃了饺子就不会冻掉耳朵。最不爱吃饺子的我,至少也吃了两个。照旧我也会给我奶奶送去一碗。可当路过二奶奶家门口时,我的腿习惯性的拐进去。
二奶奶由于天气骤冷,得了风寒,躺在炕上。火炉中的煤火几乎灭了,屋里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火炉是有风道连着炕的,想必那炕也不会温暖。我先用铁钩子弄一下炉子,劲量让火旺起来。二奶奶努力翻转身子,看见是我,说:“是水生啊!”我急切地问:“二奶奶,你冷不冷?你饿不饿?我端来了饺子,你……”我突然看见二奶奶的半边脸肿的就像吹了气,眼睛也肿了。我问她说怎么回事?她不说话,脸上扑簌簌的滑过泪水。我心里萌生了不好的预感,问她:“是宝婶打的?是宝婶打的!?”她的眼泪更是涌的厉害,说:“我冇事,你别管啦,人老了,不中用了!”她声音低哑。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我走出小屋,外面的雪已经盖住地面。低矮的小屋与周围的新房显得格格不入,好像在无声的诉说着一段往事,定格在某段时间往事。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也告诉了我娘。因为那时候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娘陪着二奶奶哭了一回,尽量安慰她。我奶奶去找宝婶理论。宝婶当然不会承认打了二奶奶,赌咒发誓,说:“俺们贝儿正是寻媳妇的时候,我哪能做那昧良心的事?若真那样,就让我不得好死!”我奶奶没有办法,只能陪二奶奶坐一坐,安慰一下。抹一把眼泪,叹一回气。
没过多久,我因为得了爷爷从乡里带的麦乳精,想必二奶奶一定稀罕。我赶紧给二奶奶送去,用一个大碗冲了一碗,顿时,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她尝一口说真甜!我看见二奶奶的眼神就像一个神采飞扬的小姑娘。那种知足和幸福的神情,我很久没有看到了!我问她:“好喝吗?”她点点头,我说,:“好就多喝点。”
突然,我看见宝婶来了,吓得我惊慌失措。二奶奶给我使个眼色,示意我躲进角门里。那是一间很小的里屋,里面堆着煤球和煤块,还有一些横七竖八的烂木头。
宝婶进屋,我屏住呼吸。只听宝婶不耐烦地说:“老东西,今天是面条,吃吧!”我听见她把碗搁下,又说:“天天给你送饭,也不死,不如养一头猪,养肥了还能卖钱,也好给贝儿娶个媳妇,你说,养着你有啥用,啊?”又听见二奶奶唯唯否否的说:“让宝来送……”“我送咋啦?我送的饭就有毒药?”“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手掌扇脸的声音。我急忙探头看,我看见宝婶侧着身子站在炕边,恶狠狠的说:“你别以为我怕谁,啊!你让水生奶奶来数落我,啊!我的事,谁也管不着!”宝婶一边说,一边又在二奶奶脸上掴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就像夏天的响雷,震得我错愕无比,我张大嘴,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里。宝婶仍是怒气匆匆,说:“老东西,我的饭你别吃了,免得毒死你,喂了狗吧。”她说着端着碗出去了。
我急忙奔出来,站在二奶奶床边,看着她那红肿的脸,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眼泪无声的涌出。二奶奶闭目仰卧,泪水早已滑落如霜的两鬓。
我钻出小屋,外面厚厚的雪,白的像有万道光芒,刺的我眼睛疼。我看见大黑狗吃剩下的面条已经冻硬,那条大黑狗正打着饱嗝,蜷缩在狗窝里,那双母狗眼,跟宝婶的眼一模一样!
二奶奶病的越来越严重。宝叔让村卫生所的医生输了三天液,仍不见好转。起初是得了风寒,后来转为肺炎,咳嗽的痰中带血,之后,大小便也不能自理。宝叔就一天去给她清理一回。
腊八那天,我娘熬好了腊八粥,让我给奶奶送一碗,奶奶也做了一大锅,里面还放了紫薯。奶奶把我的粥倒在一个盆里,给我盛了一碗,让我端回去尝尝,我捧着碗往回走。路过二奶奶家门口时,脚步习惯性的停下,我听听里面没有声音,又看看左右没有人,就拐了进去。
正值三九天气,明天就是大寒了。本该暖暖和和的屋子却是寒气袭人,火炉子已经灭透。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二奶奶已经不成人形,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眼睛浑浊而无彩,多年梳的一丝不乱的头发和发髻,已经散乱不堪。整个屋子里都是一股污浊的气息。她听到有人来,身体就不由自主的颤抖,就好像看见牛头马面拿着铁链来索她的命。我赶紧说:“二奶奶,我是水生,我是水生!”我看见她松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我又说:“二奶奶,我给你送八宝粥来了,可甜了,你尝尝!”她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不确定她的眼睛还能不能看见我。
许久,她有气无力的说:“水生啊,你要是我亲孙子该多好,哎——作孽呀!等我死了,你替我看看她会有什么下场,我是熬不到那一天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到我坟头告诉我,告诉我——”
“我会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我哽咽着说。
我就那样站在二奶奶炕前,脑海中浮现多少昔日的回忆!我听着她的故事在炕上朦胧睡着;我捧着她蒸的榆钱馍馍狼吞虎咽;我想着她和蔼可亲的笑容,经常戏骂我“你个小龟孙”!一切的一切犹如昨日。
突然,我听到栅栏的响动。随后听到大黑狗呜呜的惨叫,好像被人踢了一脚。哎呀!是宝婶来了!我心中一凛,我看见二奶奶也打了一个哆嗦。我紧忙躲进角门,屏气凝神,心怦怦直跳。
真是她,她进屋了,她停住脚步了,她说话了:“哟——你倒是还有粥喝?又是水生送的?怎么就不噎死你!”
我偷偷的探头窥视,这边正好是她的背后,我看不到她的脸,只见她双手叉腰。我能想象她面部的狰狞和恐怖,一定像索命的鬼。这让我不寒而栗!她一手端起那碗粥,一手拿着筷子,一只脚踩在炕沿,说:“来,吃吧,我喂喂你!”她将碗送到她嘴边,她没有张嘴,头努力向后躲。这让我想起了潘金莲给武植灌砒霜的情景。她将筷子插进她嘴里,使劲的撬,恶狠狠的说:“我让你吃!”她张开嘴,她就把粥拨到她嘴里,一下,两下,三下,她的嘴满了,她还在拨。粥顺着嘴角流淌,滴到衣襟上、被子上,她咽不下去,她就用筷子往嘴里填,往嘴里捣。她努力的用手推她,但是她没有力气,不起一点作用。她放下碗,双脚站在炕上,用一只手按住她的手,一只手将筷子死劲向她嘴里捣,一下又一下,几乎把筷子插进她的喉咙,流淌的粥里涌出了血,她凄惨的绝望的哼哼的叫,她却不停,又将筷子在她嘴里猛的搅动。血流的更多了。她又恶狠狠的说:“你咋不死!因为你害得小贝寻不到媳妇,这个家都让你拖垮啦,你咋就不死,你去死!”
我惊呆了!我惊呆了!我惊呆了!眼前瞬间发生的一幕让我终生难忘!
我不由自主已经走出角门,长大的嘴巴已经合不拢。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思想已经停顿,脑海中一片空白。现在想想,我当时该冲出去,虽然我只有十三岁,可我应该出去制止的。可能是被她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禽兽不如的行为吓到了。
她似乎也害怕了,她如鬼魅般迅速逃出屋子,她并没有看见我。二奶奶头歪在枕边,剧烈的咳嗽,吐出来嘴里的粥和血水,我寻一件破衣裳,小心翼翼的给她擦拭,我让她趴在炕沿,她嘴里还在不停的流血。我已经蒙了,心想她会不会死,如果死了我该怎么办?
过了好久,二奶奶终于喘匀了气,她努力吞咽着血水,血还是从嘴角流出来。她伸出手,她的手已经枯干的像骷髅,她的手指又细又长,黑黑的指甲像钩子。她指指地面,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仔细看看,原来,在粥和血里竟然有几颗牙齿!我用筷子夹起来,放到她手中,她一颗一颗慢慢的含在嘴里。然后又指指窗台,我看到窗台上有一个小镜子,一个梳子。我想她不可能这时候照镜子,于是我递给她梳子,她抓住,摆摆手示意我离开,然后她慢慢的梳理头发,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梳理,一丝不苟……
天空阴沉沉的,数九寒冬,苍穹就像冰坨子一样,压在头顶。风刮的人透心的寒。
那天,我怔怔的回到家,就轰轰烈烈病倒了。后来母亲告诉我,我昏迷、抽搐、发烧、说胡话,多天不醒。所有人都吓坏了,甚至请来了神婆,以为我中邪了。奶奶在佛前烧香磕头,母亲哭的眼睛肿的像桃子。后来大家说我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现在想想,可能我真去鬼门关了,我去送二奶奶!因为腊八那天晚上二奶奶死了。
二奶奶死了,就那样委委屈屈的死了,不用再有牵挂,不会再受折磨。每个人对于死亡,都会本能的恐惧。而对于她,或许是渴望,只有死,才能彻彻底底的解脱!
只是我想知道,宝婶会有什么报应!苍天可鉴,我答应过二奶奶,这是我对她的承诺!一个联系生和死的承诺!一个关于善和恶的承诺!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承诺!一个不知道要坚守多少年的承诺!二奶奶呀!等着我,苍天一定会让你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