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娘(四)

不久后我去了更远的地方工作。平时嫌母亲唠叨啰嗦,往家里通电话的次数慢慢从两周一次变成两个月都没有一次,每次回家也呆不了几天就匆匆离开。

慢慢地母亲因为年纪变得压抑。由于自小外地户口迁进来屋里亲戚朋友很少,父亲本不是个喜欢表达的人,习惯于低调缄默,两个人又不喜外出,再加上这几年我事业上诸多不顺,更加使得她终日郁郁寡欢。如今我已重新组建新的家庭,人在外地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看得出母亲时常为我们牵肠挂肚。我毕竟是她身上落下来的肉,知道她爱好不多最心水什么。只是事隔十几年,怕她突然不习惯,又担心十几年后小东西去世会对向来多愁善感的她造成毁灭性打击,掐指一算毕竟那个时候母亲都快七十岁了。恰逢母亲退休在即,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让母亲开开心心的开始退休生活。

随后联系店商,看猫验货。这次轮到我替母亲做主,千挑万选筛出一只两个月大、灰黑色的雄性英折耳。最后在母亲五十四岁生日前夕提着猫带着妻女兴冲冲的往老家开赴,临走前还买了本村上春树的《猫》作为附赠品。

母亲早早地就伫在门口等待,竟不相信这是真的,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微笑,祝她生日快乐。她笑着说这是这么多年来她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开心满足之情溢于言表。我暗自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这么多年来,虽然难免吵吵闹闹,有时甚至闹得撕破脸不欢而散,但毕竟血浓于水,母亲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我最敬仰的人,她给我生命,低谷时带给我激励,悲怆时送给我抚慰。这些年来在外漂泊无依,谁对我好对我坏心底雪亮,唯有母亲,我对她的感情永远也不会随着时间改变。看着她这次如此高兴,想起她平时遭受的委屈和病痛,泪水竟不知不觉地在眼眶中打转。

之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临走之前,母亲在门口送别,我笑着调侃它,你的使命就是要把母亲给我陪好,一定要答应我。它咂咂嘴。母亲站在门口不舍地挥手。

第二次回家时它已长长了一大截,可以想像母亲把它奉为座上宾视如己出。女儿刚刚学会走路,在我们的招呼声中它丝毫不怯地围过来,在女儿脚边东嗅西嗅,竟猛地站立起来,随后欢愉地嗲叫仿佛遇到了同类。我惊呼,母亲微笑。

之后岁月静好。突然有一天我给母亲打电话闲聊时她才遮遮掩掩地告诉我它出了事。原来那天母亲下班买菜还没回来,父亲在阳台上抽烟。它独自在厨房窗檐瞅望主人,结果由于那天下着小雨,厨房四周又常年积油湿滑不已所有应该是没踩稳失足摔了下去。那可是六楼!我心里一凉,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提前发生了。

随即父亲在家到处找它未果后断定肯定出了事,急匆匆地下楼查看。在楼下的过道旁找到了它,左臂骨头已经暴露出来,血流了一地,躺在那里奄奄一息。我能想象到母亲歇斯底里的样子,那是她好不容易渡来的心爱之物。随即送往宠物医院抢救,父亲衣服上染红一片。

伤势过于惨烈第一家医院束手无策,立马转送第二家医院,被告知可能要截肢做好心理准备。母亲伤心欲绝,不惜一切代价要救回它的性命,手术费医药费前前后后投了近两万。周边的人不忍,让母亲放弃再重新养一只,她态度决绝:这是儿子给我的生日礼物,承载了太多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挽回。

母亲天天去医院看望它为它打气,乞求医生给出最好结果。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感动了上天,最终捡回一条性命。

我心里五味杂陈,没想到好事变坏事,陷入深深的自责。之后打电话给母亲问它的情况,她说已经完成截肢植入了根钢筋在断口处,已经开始恢复但还不能下地走路,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憔悴了许多。四个月之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家,害怕见它,又想急于了解它的恢复情况。

跟父母简短的寒暄后我上楼,进到母亲的卧室。它正在闭目养神,头朝里尾巴朝我。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随即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它试图扭转身子向我靠拢,嘴巴微张着仿佛诉说着什么。目光下移,左手赫然已经荡然无存。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抱住它的颈子脸贴着脸。它动作缓慢地舔舐我,似乎在大度地宽慰我:它还可以承受,并继续兑现之前的允诺。

之后我们更加的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闪失。她恢复得很好,慢慢可以支撑着走路,只是再也不复当年的风采。我于心不忍,提议再买一只,好事成双还可以跟它做伴。母亲拒绝,说它现在已经很自卑了不想再刺激它,而且落下残疾也争不赢新人。我犟不过只好作罢。母亲见人就夸它忠贞勇敢,我们都深爱着它,直到现在。

小时候,我以为猫只是一种玩物,消遣时光的工具。长大后,渐渐明白它已经成了母亲的精神寄托,同她的人生态度交相辉映,生长为她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像村上春树那本书里写的,你与幸福的距离只差一只懂你的猫。

睡梦中,我梦见了它。它四肢健全,动作敏捷,同母亲一道,正微笑着缓缓向我走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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