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翻遍了身上的口袋,面有窘色的看着带着口罩的苏小糖的时候,她正在背着手,左右抻着脖筋。
整整一个礼拜,苏小糖在摄影课上,举着最大个的那台索尼摄影机。真是累人又雷人,苏小糖自知自己的胳臂承受不来那些机器的重量。如果自己举不动,接触摄像机器的机会就白白给了其他人。
苏小糖的声音软软的,在电话里和顾睿明抱怨了几句。几个小时之后,苏小糖的微信里收到顾睿明助手发来的几家健身房的介绍,苏小糖对比着这几家,选择了一个离学习很近的一家。第二天,这家健身房的VVIP卡飞到苏小糖的手里。苏小糖去那里练了几天的力量训练,全身的肌肉开始量变。
苏小糖看着眼前的少年,“没带现金?刷卡、支付宝、微信都可以。”
少年摊了摊手,低着头“我刚从国外回来没几天,这些还都没有。”
“呵,你点的什么?”苏小糖看了看少年,眼白很清澈,不像是骗人的孩子。
“热美咖。”少年的声音低沉且明亮。
“你去那边等一下,这杯我请你吧。”苏小糖敲了敲收银的电脑,打出一张结款单。
“额,这,好抱歉。”少年支吾着。
“没关系啦,那边请坐。”苏小糖确实不介意,来学校这边的咖啡店做临时工,目的不是赚零花钱,是散心。是的,没错,这家小店环境清雅,来往的都是附近的学生,气氛不会很浮夸。店里侍养着多肉植物和满天星,播放舒缓的西班牙纯音乐,苏小糖没有活的时候,愿意背靠着柜子,看店里的人们。
就像现在,苏小糖煮咖啡的间隙,仔细观察着窗边坐着的那个被自己请喝咖啡的那个少年。一身白色卫衣,胸前印着三个红色字母:GAP。黑色直筒裤,蓝黑色帆布鞋,左手腕处系着红绳。他靠在椅背上,因桌子下空间太小他的双腿又太长,两条腿只能蜷缩着。
他望向苏小糖,脸色有些苍白,似是一种病态也或许是睡眠不足。不过椭圆的桃花眼,黑眼珠分明,浓长的双眉,一对稍有招风的耳朵,呵,是个美少年。少年冲苏小糖笑了笑,凸显眼底的卧蚕,苏小糖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他的五官有些像某个人。
苏小糖摘下口罩,托着餐盘,把美咖送给少年。
“谢谢。”少年抬头看着苏小糖,顿时怔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糖笑了笑,少年未免太直接。
“不是,我是想还你的咖啡钱。”少年似乎担心苏小糖误会。
“没关系啦,一杯咖啡而已,以后多来这里就补上啦。”
“嗯,谢谢你。”少年似乎欲言又止,索性喝起咖啡。
苏小糖回到工作台,收拾,打扫,过了一会在看向少年,他枕着胳臂居然睡着了。
初春的下午着实令人犯困。
不过苏小糖三点还有一堂影视赏析课,她换下工作服,抓起背包,返回学校。临走又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的一条胳臂拉松在外,修长的手指,可惜太瘦,关节处很多褶皱,不像年轻人的手。
说起手指修长,顾睿明绝对要算上一个。指甲永远保持整齐,指甲缝有淡淡的雪茄香。苏小糖喜欢托着顾睿明的手,闻他的雪茄香。她要顾睿明教她抽雪茄,顾睿明嫌她年纪小,尚且是个女孩子,抽雪茄是要搞什么名堂。
苏小糖趁顾睿明不注意,拿起他尚未燃尽的雪茄,自顾自的抽起来,结果是呛了一嗓子的烟灰。顾睿明抢过苏小糖手中的雪茄,抽了一口,将烟气缓缓喷向苏小糖,之后又将嘴唇狠狠贴在苏小糖的嘴唇上,启开苏小糖的嘴巴,二人的舌头纠缠了一会。顾睿明说,这样尝雪茄的味道岂不是更好。
顾睿明永远是一种强势的力量,可却深深吸引着苏小糖。这种力量里有父亲般的周全妥帖,也有学长般的温柔宽广,在他的身边苏小糖永远像个小公主一样。可顾睿明却是一个国王,他有自己的王后,苏小糖只是他的小公主,也有可能只是一时的小公主。苏小糖明白这一点,这是她和顾睿明之间心知肚明无需言说的底线。
苏小糖十岁时父亲病故,父亲在世时有一摊小生意,留给苏小糖母女的积蓄还算厚实。母亲凭借这些积蓄,独自抚养苏小糖至中学毕业。那时,母亲三十多岁的年纪,经父亲故友的老婆牵线,母亲改嫁给一位丧妻的中年教授。
苏小糖见过教授几次面,教授很和蔼,教苏小糖诗经里的句子,“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指之手,与之偕老”……苏小糖听着喜欢至极,她并不讨厌与母亲相处的中年教授,事实上,换成其他人,她也同样不会讨厌。这个缺少男人的只有母亲和苏小糖的家,苏小糖害怕。
苏小糖问教授,“你会是与母亲偕老的人吧?”
教授去下眼镜,把书合上,“我的快乐很多,现在还多出很多,我想分享给你的母亲还有你,可以分享很久很久。”
“只给母亲吧,我的快乐我自己取。”苏小糖仰起头,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教授笑了,“你觉得什么是快乐?”
苏小糖默声,继续捏着自己的耳朵。她只有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才捏耳朵。
苏小糖快乐吗?或者苏小糖快乐过吗?
后者苏小糖是肯定的,十岁之前一家三口的日子里,苏小糖是真正的小公主。
母亲和教授结婚后,教授作为访问学者出行日本,母亲随他移居日本。期初母亲并不想,担心苏小糖一个人生活。苏小糖希望母亲随教授一起去,苏小糖不像介入母亲的第二次婚姻生活。
苏小糖自知,付出与得到是平衡的。教授为母亲是一种程度的付出,如果加上她,教授又是额外的一种付出。她苏小糖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给教授。
苏小糖让母亲联系一所寄宿高中。既然母亲决定改嫁,这是母亲的自由,也应该是母亲的自由。母亲不应该因为苏小糖受到牵绊。
母亲泪目,“你从小就品格与别的孩子不同。可你尚未成年……”
“妈,不要担心,这所学校体制很好,我自己也会照顾我自己。”
母亲只是一直流泪。
苏小糖抓起母亲手,贴在脸上,“妈,我舍不得你,我也舍不得爸。可是爸的宿命已定,你的还很久,我的也是。我们仨一家人的缘分到如今也是修满了,要重新开始了。”
苏小糖也呜咽起来,“这世上我俩仍是血缘最近的,这个不可改变,妈,我想你。”
苏小糖和母亲抱头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