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Ⅱ粘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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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总觉得时间过的太慢,盼着下课,盼着放假,盼着毕业,盼着长大。总觉得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却没想到弹指一挥间,皱纹便爬上了脸颊。时光无情的流逝,带走了我们失去的,想要挽留的一切美好回忆。

如今年龄一天天老去,不免开始感慨时间都去那了?白驹过隙渐渐得开始具象化。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只有回忆可以凭吊。

也许是北方的冬季过于漫长。又或许是冬季离春节比较近的原因,以至于我的回忆里童年总是漫天飞雪的样子。从第一场雪下来时便算是冬季的开始了,不过这场雪通常是留不下来的。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宣告着冬天的到来。然后便在太阳出后开始融化了。融化的雪花滋润了大地,滋润了万物,滋润了清冷的空气,也滋润了我的童年。然后家家户户封窗封门开始猫冬了。

东北的猫冬并非向关里家的人想像的那样子,我们可不会整天猫在屋子里。然后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干,只知道抽烟喝酒打牌。事实上我们的冬天事多的很,每天都有着忙不完的活计。

烀好大酱要墩成酱块子,然后晾干包起来放好,来年好下酱吃。腌制的酸菜咸菜要定期翻看,避免腐烂变质。地窖里储存的土豆白菜萝卜,更是一冬的主要蔬菜来源,更加马虎不得。隔三差五便要清理一遍,将腐烂变质的清理掉。如果下了雪还要用铁锨和扫帚来清理院子里的积雪。过了元旦便要开始准备正月里的吃食。灶坑,火炉里的烟火是一天都不断的,蒸了一屉又一屉的馒头,包了一帘又一帘的饺子。然后冻在院子里,装在大缸中。然而这些还是在父母亲和我还有大哥在工作学习之余的休息日做的。以至于现在想来总觉得不可思议,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误。我们一家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的事来,可我们居然真的做到了,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当然,在这众多的事情里,最难忘的便是蒸粘豆包。而蒸粘豆包最先开始的便是从磨面开始的。父亲从集市上买回的大黄米,母亲总是要留出一部分用来煮黄米饭吃。母亲总说:“这黄米饭就是腊八饭,里面加上八样米,分别是大米,小米,高粱米,玉米,芸豆,黄豆,花生,煮在一起,吃了就能粘住下巴,不会被冻掉了。”

我们这边虽然有“腊七腊八,冻掉下巴”的说法,但也没见谁的下巴真的被冻掉了。难道都是吃腊八粥粘上的吗?我自然是不信的,但腊八粥确实是真的好吃。软软糯糯的盛上一碗。撒上一勺白糖,再挑上一筷头子猪油,拌在一起。吃到嘴里香香甜甜美味极了。总以为这是世间少有的美味,可惜母亲从来不许我们多吃。只说是粘的东西吃多了不好消化,也不许我们喝凉水,说是会闹肚子的。以至于那记忆中的黄米饭总有吃不够的感觉,仿佛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腊八过后,剩下的大黄米母亲总是要掺上一半的玉米大碴子。因为这样磨出的黄米面蒸粘豆包时才能成个数,不会因为太粘起不出锅,也不会因为不粘吃起来没了软糯的味道。据说掺上豆面的效果更好,但是我没吃过,不清楚。

大黄米和大碴子要淘洗干净后用水泡上一晚上,然后再捞出来放在面板上,控干水分。然后装到面口袋里,由我和大哥用爬犁拉到磨房去磨成面粉。

我家的爬犁是用粗钢筋焊成的,上面铺上木板,用绳子把口袋绑住。一个人拉着爬犁,另一个人坐在上面。我和大哥轮流拉着爬犁。大哥虽然只长我两岁,但身强体壮,拉着我和爬犁飞快的在马路上奔跑。颠簸着我的身躯和梦想。

可是轮到我拉爬犁时才发现,爬犁是如此的难拉。大哥的体重加上黄米袋子不是年少的我可以负担的。地面的积雪已经被清扫进了路边的沿沟时去了。干涩的地面缺少了润滑剂。拉起来尤其费力。呼出来的白气在帽子上凝成了白色的霜花,点缀着冬日里的严寒。

我以为下了马路,转到小路上会好狠多,毕竟小路上的雪无人打扫会好很多。但是我错了。转上小路,这里的积雪虽然无人打扫,但路面也是起起伏伏凸凹不平。路面依然是生涩难行。肩上的绳子嵌进肉里,勒的膀子生痛。心中默默地数着步数,一遍遍地暗自说道:到了前边的大树就好了,到了就该换人了。过了那片栏杆就好了,过了栏杆就到磨房了。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磨房。

磨房里早已经换上了电动的磨面机。合上电闸,“突突突……”的电机响声。一边加进去的米,另一边面粉就磨了出来。磨出来的面粉装进了口袋,我们该回去了。

母亲已经挑好了红小豆开始烀豆馅了。挑好的红小豆淘洗干净下了锅。再加上点糖精增加甜味。那时的我一直以为糖精是从蔗糖里提炼出来的,小小的一点就能增加很大的甜味,价格也便宜,所以很受人们的欢迎。后来上中学后学了化学才知道糖精其实是一种化学品,据说里面还有致癌物质。难怪现在已经没人用了,可我当年不知道。不知不觉得用了许多年。

豆子烀烂了后再捣成泥盛出来。放凉后母亲便开始攥豆馅。用手抓起了豆馅攥成了一个个圆形的小球,放在帘子上,再拿到外面冻上,用的时候再拿回来,一个豆馅便决定了一个豆包的大小。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那豆包跟牛眼珠子一般大小”才是合格的。谁家的豆包包的太大是要被人家嘲笑偷懒,不会过日子的。

我也跟着母亲学攥豆馅,攥成的小球和母亲的放在一起比较。看看大小是否适中,馅子圆不圆。如果合适又中看便会得意起来。毕竟自己会干活了,也是个大人了。

攥完豆馅就该和面了。和面通常是父亲和大哥的事。金黄色的面粉加上温水在筷子的搅动下开始变成碎块状的面絮。一盆面绝对不够。父亲和大哥一人一盆。将面絮揉成泛着金光的面团。父亲的拳头上沾了水,一下下地捶打着面团,将面团捶打的紧实又光滑。

我在一旁看了也有样学样的帮起忙来,双手在面盆里揉蹉着面团。可才一会我便后悔起来。这黄米面才是又粘又滑,不论我怎么使劲怎么揉,它也变不成光滑的面团。不过片刻就将我的双手吸在面盆里拔不出来了。不论我如何用力都没用,这面盆仿佛是一个深深的泥潭将我陷了进去。便如同初春时上学路上路过的那条烂泥巷。看上去平平坦坦,一脚踩下去人便陷了进去。待你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脚拔出来时,鞋子还陷在里面没出来。等你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手伸进泥潭将鞋了拔出来时,已经累出了一身的臭汗。

面盆不是烂泥潭,却比泥潭更难对付。等我好不容易把双手从面盆拔出来时,旁边的大哥已经不耐烦了。推开我道:“真是碍事,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拿过面盆揉了起来。待我将粘在手上的面清理干净时,大哥已经将面团揉好了。大哥的拳头上也沾了水。如同父亲一般一下下地捶打着面团,将面团的一面捶打的深深凹陷了下去。另一边又渐渐地高高地隆起。渐渐的渐渐的,隆起的一边便向高山一般高大人,凹陷下去的一边又像深渊一般下陷。大哥一伸手将那高山搬倒,与深渊合在一处。然后又捶打起来。直到那面团变得光滑紧致,泛起金灿灿的光辉来。

揉好的面团还要醒发一夜。第二天,母亲用手指按了一下面团,看着指印慢慢回弹,便知道可以包豆包了。我将冻好的豆馅拿回来。母亲将面团揪成核桃大小的剂子,在掌心搓圆再压扁,拿一个豆馅球裹了进去。变戏法似的就包好了一个豆包。包好的豆包摆在盖帘上,密密的摆满一盖帘。

这时我的任务就是在灶台前烧火,好开始蒸豆包。炉堂里架上木柴,引燃后,便看见细小的火苗在木柴的缝隙间慢慢地探出头来。渐渐地长大,欢快地舞蹈着。然后越来越大,火苗汇合在一起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这时再填上煤。看着炉堂里的火焰越来越猛,将我的脸庞映的忽明忽暗,身上也暖烘烘的。锅里的水也开始沸腾起来。豆包也要撞锅了。

这时的我不甘寂寞,跑进屋里帮妈妈包起了一下锅豆包。一个剂子裹着一个豆馅球。包好后又去和妈妈包的豆包比较,看看是不是中适。直到锅边的蒸汽混着豆香和黄米面的香气散了出来,我便知道该起锅了。

掀开锅盖的一瞬间,“轰”的一下热气便涌了出来。在热气散去后,我便看见一个个圆滚滚的豆包闪着金灿灿的光辉,如同列队整齐的士兵一般立在屉布上。

我用一个小碗装上凉水,里面泡着一对薄薄的小切板。我用这小切板将豆包一行行一列列的切开,一个个从锅里起了出来。装进小碗,撒上白糖,端给父母亲和大哥吃。一个热气腾腾的豆包裹上绵白糖,一口下去软软糯糯的,唇齿之间甜香之气久久不去。

剩下的豆包用帘子盛好,放在院子里冻上,然后再装到缸里。这便是一个冬天的美食。想吃的时候拿回来上锅一蒸。粘着白糖,就着菜汤。在寒冷的冬日里一次次温暖着我的胃。

寒冷的冬季,猫冬的人们总是把房间烧的暖暖和和的。屋内的空气总是又干又燥。人们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吃点清凉的爽口的东西来解这燥热之气。冻梨冻柿子还要留到正月里招待拜年来的客人。那时冬天也没有雪糕和冰淇淋。于是我和母亲便把冻硬的豆包拿回来。一人一个坐火炕上啃着吃。

嘴里的热气一点点化开了冰冻的豆包,啃下来的豆包没有刚出锅时的软软糯糯。却是另有一般滋味。豆包里面带着冰碴的豆馅甜丝丝,咬一口清清凉凉的直透心窝。那香甜的味道无论何时何地也总能勾起我心中最温暖的回忆。

岁月的流逝总会留下很美好的记忆让我们回味珍惜。如今父母早已过世,我和大哥也渐渐变老。老房子拆迁后搬进了新楼房,没了灶台也不用再蒸粘豆包了。

如今每到腊月,超市里总摆着真空包装的粘豆包。包装上印着"东北特产"的字样,可无论怎么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少了拉着爬犁在雪地里奔跑的少年的脚步声?还是少了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又或是少了那股子一家人挤在热炕头,边包豆包边拌嘴的烟火气?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远去的记忆和那些被粘豆包粘住的时光,早已随着岁月的风,散落在记忆深处的雪地里,每次想起时,都还带着微微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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