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疯，她清醒着呢
作者/果味
村里人都说，她是个疯子。
在我的印象中，疯子都是身上臭烘烘的、头发乱糟糟、衣服脏兮兮的。可她不一样，身上总有一股婴儿痱子粉扑的香气。
01
听说她会抓小孩，村里的小孩可怕她了。
“她会抓住我们，然后把我们……”虎头虎脑的彭宇站在村头的大石头上，说到一半，却故作神秘的把我们聚拢。
大家被勾起了兴趣，神神秘秘地探头过去。
“吃人，她喜欢吃小孩。”
“咦——难道她是妖怪？”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人说是，有的人不信。
“真的！我妈说的，她是疯子！疯子是会吃人的！”彭宇急得脸都红了。
“她这么老，还没有小孩，肯定是被她吃掉了。”我托着下巴，大家都被我的一番话给惊到了，我自己也被惊到了，这竟然是一个还未上二年级的小学生说的话。
吃人！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突然一阵沉默，大家都没有说话。我还想着怎么没人说话了，不过我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若隐若现。
大家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呼吸声惊扰了这气氛。我紧张地竖起耳朵，听……
踢踏踢踏……是拖鞋的声音。
“疯子来了！快跑啊！”彭宇一眼就看到了向我们走来的人。
“啊——”每个人都尖声怪叫着，争先恐后地逃离这里，生怕自己被这个会吃人的疯子抓住。
我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们块头比我大，我跑不过他们，才一会儿就落在最后，我心里着急，拼了命地想追上他们。
“呀！”我吃痛的叫唤了一声，被脚下的石头拌倒了。我艰难地爬起来，整个口腔是难以言喻的砖土味。
“宝宝！我的宝宝摔倒了。”那个女人“踢踏踢踏”地跑过来，用她被太阳晒的黑黝黝的手将我扶起。
“宝宝不哭，妈妈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她一边给我拍掉身上的黄土，一边安慰我。
“你不是我妈妈！”我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一把抱起我，我一脚踢在她的小肚子上，她“哎哟”一声，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搂住我的肚子，另一只手抓住我的细脚脖子，向另一个方向走。
“我要妈妈！疯子！”我用力地抓她的脸，掐她的手臂，哭得嘶声裂肺，树上的一窝鸟被吓得乌拉乌拉飞走。
现在是八月份，大人都下地干活了，我泪眼汪汪地看着趴在土房子后面不敢出声的几个小孩……
02
她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单间，床和灶台之间只隔着一块大大的破床单。
“你看，这个是你喜欢的小车车，还很新，可好玩了。”她把一辆军绿色的玩具汽车放在我手边。
因为哭的太凶，没有眼泪，我的身体一直抽动。
“不要！”我把小车扔在地上。我不喜欢车，那是我见过最丑的玩具。
“那你喜欢这个洋娃娃吗？”她又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兔子。
“这是兔子！不是娃娃！”我大声喊着。
“好好好……兔子兔子……妈妈太糊涂了。”她“哈哈哈”的笑着，脸上被我抓伤的血痕都扭在一起，难看极了。
“我要妈妈，我要去找我妈妈。”
“傻宝宝，妈妈在这里呀。”她一把把我抱住，我闻到了淡淡的痱子粉的香气。
“你不是我妈妈！”我尖声喊道，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有推开她。
“宝宝饿了吧，妈妈给你做吃的。”
她把我放在床上，又给我盖好被子，一脸幸福的模样，去她的小厨房张罗着做饭。
我趁她不注意，悄悄地爬下床，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但可恶的门栓有点高，我还够不到。
我拼命踮起脚，“哐。”门栓移动了一点点。
“宝宝，你怎么下来了！”那疯子听到了动静，大声喊着。
我害怕极了，发疯似得去晃动门栓。
突然，一双手将我抱起来。我拼命蹬着脚，一边哭一边挣脱。
“渴了吗？喝点水吧。”她温柔的说。
我没理她，继续哭着。
“再哭的话我可就生气喽！”她突然严厉起来。
我完全被吓到了，她不会要吃了我吧！
我不敢哭闹，用力地吸了吸鼻涕，她拿出一张帕子替我擦掉。
“乖，用力把鼻涕吹出来。”她仿佛把我当三岁小孩看待。
“呀！宝宝真棒。”她笑了，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下面一排还有一点菜叶，我想笑，可却不敢笑。
03
“刘根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正在喂我吃白粥，白粥没有味道，我也不饿，因怕的不行只能强行咽下。
“爸爸！爸爸！”我听出那是父亲的声音，激动的大喊。
口中的白粥还没有咽下去，几粒米落进喉咙里，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宝宝别怕，妈妈不会让别人抢走你的。”她温柔地拍打我的后背，丝毫不理会外面的叫喊。
“刘根香！再不开门我就拆了它！”父亲的嗓子有些哑，话语中是藏不住的愤怒。
“爸爸！”
“啊！宝宝别怕，妈妈不会让别人抢走你的，别怕。”她紧紧抱住我，勒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哐！哐！哐！
小木门在重击下不停的晃动，她把我搂的更紧了。
哐！门开了。
“爸爸！”我开着哭腔喊道。
父亲刚干完农活回来，脚上还有没洗的泥巴。
“小嘉！”母亲从父亲后面出来，一脸的担忧，还有几个邻居也来了。
“妈妈！”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你们别想再带走我的孩子！”疯女人抱着我退到角落，生气的大喊大叫。
“疯子！那是我的女儿。”母亲冲了上来，父亲和几个邻居也跟着冲了上来。
“求求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疯女人会在地上痛哭，没有人理她。
“我给你们磕头了，不要抢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不能没有他啊！”她的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
母亲抱着我回头看了一眼，“走吧走吧，你看她可怜也不能把小嘉送给她呀，哎呀，要是她小孩没被人贩子拐走就好喽！”父亲感叹一声，拉着母亲走了。
我脸躲在妈妈的头发里，偷偷地看那个女人，她还在不停地磕头，边路喊着……
“我的宝宝——”
“妈妈没用！妈妈没用啊！”
“我的宝宝啊！”
我竟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04
后来，疯女人只在村外的河边坐着，她不敢在村子转悠，大人用扫把铁锹吓唬她，小孩站在远处用石头扔她，她的脸上总有一些小小伤疤，还有散不尽的伤感。
等我大了一点，听村里的大妈大婶说，疯女人把一个四岁的男孩抱回家了，小孩的奶奶可生气了，叫上了一大家的几个妇女，把疯女人打了一顿，可能是被打痛了，后来也没听到过她抱别人小孩的事了。
“疯婆子也可怜，老公是个短命鬼，死的早，好不容易的有个儿子，被公公婆婆带到县里走亲戚的时候，让人贩子拐走了。”
“她公婆是自杀的？我嫁过来之前就听说了这个事。”
“是……”说话的女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喝敌敌畏，派出所的人找了几天都找不到，说人贩子可能出省了，那还了得，那就是找不到了。就那天晚上，两个人都过去了，疯婆子就这样疯掉了。”
“真可怜，人贩子真是杀千刀的。”
“是哇！她家亲戚也不管了，人疯了，也管不了，一年就来看她一次，我有时候还放点吃的到她家门口。疯了吃亏，她家本来三间房，现在就剩一间了……哎呀不说不说，我回去做饭了。”
那个女人站起来，抖抖身子，看了我一眼，又说:“她儿子应该比小嘉大几岁，要是没被拐的话，唉——可怜哟！”
我在镇上读初中后，就再没看到过疯子了，村里也没有人再谈起过她，好像她已经消失了一般。
05
初三暑假时，下了三天的大雨。村外的小河竟也变得水流湍急，水都漫上了旁边田地。
奶奶家的瓦房漏雨水，赶忙叫父亲趁着终于天晴，上瓦房捡漏去。
“小嘉！过来扶着梯子。”父亲叫我过去。
“噢！”我极不情愿地离开电视机，奶奶同母亲去了河边洗衣服，妹妹还小，就剩我这个大闲人了。
“建宏！出事了！表姨家的孙子掉河里去了。”奶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说到。
“什么？表姨怎么带孩子的！”父亲急忙从屋顶下来。
“她在商店里玩麻将，小孩子自己去玩……”奶奶话还没说完，父亲就跑出去了，我也追了上去。
河边有很多人，表姨婆跪在马路上大哭，几个妇女在旁边想拉她起来，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想死哇！小孩子不要过来！”一个男人粗鲁地推开几个想靠近河边的小孩。
河水很急，而且比平时高出了许多。
“小嘉！”母亲从人群里出来，把我拉到离河很远的地方。
“靠那么近干嘛！不许过去！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危险呐！啊！”她低声训斥我，我知道是为我好，没有说话。
“水生上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大家都沿着河往下游跑去。
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将小孩放在地上，一边按压小孩的胸口一边问:“救护车来了吗？”
“马上到，警察也快到了。”许多人回应他。
表姨婆跪在那男人面前，边哭边感谢他，说他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
“还有一个人没捞上来。”下水的男人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纷纷问是谁。
急救急救——救护车来了。
“刘根香，她也跳下去了，我是看到她跳，才知道小孩子落水了。”
“啊？”众人一片唏嘘。
小孩子救回来了，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弱得很。后面几天，村民协助派出所打捞疯女人的尸体，搜寻几天无果，便也放弃了……
06
“水生真是厉害，三下两下就把英子家的孙子带出来了。”在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妇女不得不说这件大事。
“要我说呀，还多亏了疯婆子。要不是疯婆子跳下去，水生也不知道有人落水呀。”
“是呀是呀，疯婆子肯定是看到小孩落水了，以为是自己的崽，她看谁家小孩都像是自己的崽……”
“不知道疯婆子怎么样？估计是……”那女人没有说后面的话。
“也许像电视剧里一样，被人救起来了也说不定呢！”
“是诶！我最近看的那个电视剧就是女的在河里被人救起来了。”
“你们看的什么电视哟，我晚上带小孩都不知道看什么，小孩子天天看动画片……”
女人们又接连换了好几个话题，来河边洗衣服的人走了一些，又来了一些。
又是一场大雨，疯女人那一间瓦房撑不住，倒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长满了半人多高的杂草，还有几棵小小的枣树。
大人们依旧爱用疯女人去吓唬不回家吃饭的小孩，甚至，我有时也会用她去吓唬在外面玩疯了的小妹妹，但说完我又有些懊恼，自己何时也和那些大人一样来了。
我记得水生叔叔过年在我家喝醉说的话。
“那天我去田里放水，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我听到刘根香的声音，哇哇大叫的，以为她抽什么风，没理她，后面看到她一个头在水面上，当时我也不敢下水救她，水实在太大了，怕有命去没命回，后面看她用手托着英子家的孙子浮出水，又沉了下去，我犹豫了，后面才跳下去救人的，要不是她先跳下去，我还真不敢下去救人，她真是个疯子，连命都不要了……”水生叔叔的眼睛红通通的，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其实，我们口中的疯子，还是清醒的，即使她和她的房子一样，都不会再回来了。
_THE END_
作者简介
果味：我现在是一名大二的学生，时而乖巧，时而搞怪，喜欢天马行空，脑袋里总有各种文路的灵感，也是打不死的小强，写作是漫漫长路，我也会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写作初衷：我看到一个新闻，几个人贩子冒充孩子的父母，并诬陷真正的父亲是人贩子，直接把孩子带走了。脑中便有了这样一个“疯女人“”的形象。故事中落水的小孩是真事，但在现实中，那个小孩没有救过来，所以，我想在小说中给小孩一个生的机会。希望所有的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