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逸年间,正值隆冬时节,万物肃杀,生机蛰伏。桃源村的人们,日子越发的难熬,整日间,俱是看不尽的灰蒙蒙的天,吹不断的呼呼北风。

  大人们整日的为了生计发愁,为了连日来不绝的大雪唉声叹气。只有孩子们,没心没肺的在村子里玩雪,玩笑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傍晚时分,小桃弄湿了鞋袜,双脚开始觉着冷,跳着脚两手拢在一起哈着气。再看看身上露着棉花的棉衣上也是一团团的水渍,连忙用手一下一下的拍打,用手心去暖一暖。奈何,手心太冷,那些水渍醒目的提醒着她,回家后是何等壮观的挨揍情景。

  正手忙脚乱之间,娘亲尖利的嗓音冲着她就过来了,小桃脑袋里那根弦习惯性的紧绷起来。小桃觉得那嗓音就是最大的惩罚了,一嗓子嚷开,半个村子都听的清清楚楚。多年以来,小桃一直很害怕听见这种凄厉的号叫,再很多年以后,她又只想再听娘亲这样唤她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看清娘亲的模样,耳朵就被准确的揪住,疼得小桃嘴巴都要裂到耳根。

  “能耐了你,天黑也不知道回家,啊?你看看你的头发跟个疯子有没有差别?你看看这一身,在泥里打滚了,啊?”娘亲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炸在耳边。

  “娘亲,我耳朵好疼,求求你了。”小桃试图去抓住娘亲的手,怎奈身量太低,力气太小,并未撼动分毫。

  “就你一个人也能玩到这么晚?咋不让野狼叼去了呢?我还省得养了,赔钱的玩意儿,”李氏左右环顾了一瞬,“咋没看见白家那个兔崽子?你今天要还是跟他一处玩,看我不打死你。”说完李氏放开了小桃,风风火火的朝家走去。

  后面小桃捂着耳朵揉一揉,轻轻嘘了一口气,得意的笑了起来,对着娘亲的背影无声的说,在你来之前,源哥哥就先一步回家啦,当然不会被你发现。

  小桃的家在村子那片桃林的东边,周围没几户人家,这里离市集又远,显得特别冷清。尤其是到了晚上,四处只闻鸡鸣狗吠,路上连行人都没有,街坊邻居早早都关门闭户,因此小桃娘亲总是趁天黑之前,满村子的把小桃寻回家。

  终日繁重的农活,已经压垮了这个农妇的身体,回到家中还要操持家务。饶是如此,遇上庄稼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家三口只能勉强度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打发日子。多年操劳的生活,使得李氏的脾气越发不好了。

  生了小桃以后,她就经常暗自抹眼泪。她那沉默寡言的夫君,一看生的是女儿,一句话没说,阴沉着脸往包袱里塞了两件衣服就跟着村里其他人一起去了安平县高员外家干活去了。

  安平县上有一个告老还乡的高员外,无权却有势,无官却有田。

  小桃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凑在村里老人家们堆里,和他们一起惬意的晒着太阳,听听他们说各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就曾说起过这位高员外,说他们家的田多得数都数不完,说着还摇摇头,嘴里还啧啧的无比羡慕。

  小桃不是个好听众,她的话比那些大人还要多,并且想插嘴就插嘴,不问个真相大白绝不罢休。就比如说那次,她一个劲追问,你们说的这么玄乎,见过他家的地么?员外一大把年纪,难道圣上要他一个人种这么多地吗?你们老是啧啧啧的干吗?她忽闪着她的一双大眼睛问个没完,那些老人气的早已吹胡子瞪眼了。

  “女娃娃,你还太小,咋知道有田的好处呦,有了田能吃饱饭了,”老李头捻着他原本就稀疏的几根胡子高深莫测的拍拍小桃的头。

  小桃的家乡其实是个美丽的小村庄。每年的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远远望去,那片桃林云蒸霞蔚,

  好像一直连到天上去了,甚是好看。灼灼桃花,也灼着看花的人的眼。

  村里仅有的那么几个读书人,摇头晃脑的给这三月改了个名字,叫做“桃花春”,并以此自豪无比,慢慢的,这个名号渐渐传开。

  村里的庄稼人,因这景色年年如此,也实在看不出个什么新鲜,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也觉得着实没必要像那些富家公子哥和小姐们专程坐马车来这里赏花,纯属于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当然,面上的谦卑总是不至于惹祸上身的。

  经常能看到村里大路上趾高气昂飞奔而来的高头大马,别管马上的人是谁,快速的避开就行了。若是躲闪不及,马蹄伤了人,哭哭啼啼的妇女和孩子是换不回那人的一丝怜悯的,偶尔发了慈悲心,会扔过来一点散碎银子就扬长打马而去。

  更多的,换来的只是一顿臭骂和鞭子,抽的人伤得更重。村里的人是不会去跟他们理论的,也没胆去理论的。八岁的小桃更是没有胆量跟这些人对抗的,但是她有自己的法子稍微整治一下他们。

  小桃能感觉到爹娘烦心,她八岁了,家里还是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爹娘总是愣愣的看着门前的男孩子们跑来跑去,眼神都变得柔和不少。于是,小桃在家里总是积极的干些她能做的活,好让爹娘看到她不会那么烦心。

  天气热的时候,小桃会让爹娘搬一张四方小桌,几把铜壶,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凳子,她的凉茶摊就开张了。

  桌子放在不太显眼的路边,也没有钱置办油布伞遮阳,就跟着树荫走,树荫在哪里,小桃就去哪里。爹爹问她怎么不放在显眼的大路口,过往的人也都能看见。

  小桃扬起挂着汗滴的小脸说:“爹爹,大路上走的马车太多了,他们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哪能看见我这小小的凉茶摊子呢?”爹爹了然于心的看了看孩子,用大手轻轻揉了揉小桃的发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桃是个心思活泛的,没钱买茶叶,她就地取材,什么新鲜,她的就敢拿来充当茶叶。桃花花瓣好看好闻,晾晒干了,用开水一冲,色香味都全了。夏天的薄荷叶子,摘了一茬,新的很快能印染一大片,可是乐坏了小桃。蒲公英,玫瑰花,菊花,白蒿,茉莉花,辛夷花,甚至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也敢拿来用,没有把谁喝坏,小桃一直就偷着乐。有一种草叫毒针草,小桃给它起的名字。她发现这种草,泡水喝了以后就腹泻不止。

  她挖了几株,晾晒干了也放在摊位下面。看到一些大摇大摆骑马伤人的人,路过她的摊位,骂骂咧咧翻身下马抓起茶碗就大口灌下去,茶钱自然是想也别想的。

  小桃没有开口问他们要茶钱,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哼,里面放了十足的毒针草,不闹他们几天才怪。

  小桃今天又想起了这些开心事,无声的咧着嘴笑。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走在前头的李氏回头就瞧见了小桃一副傻笑的样子,撇撇嘴白了她一眼,还是伸手牵住了小桃的手,感到像握住了一个雪团子,空着的另一只手戳了一下小桃的脑门。

  “你呦,看看这爪子凉的,真不该去喊你,你不知道回家么?”李氏心疼的用两只手去暖,嘴上的唠叨也柔和下来。

  小桃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娘亲,不发脾气的娘亲是世上最美的人啦。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小桃有个好处,就是心甜嘴也甜,尤其是哄她娘开心的时候,最是机灵。李氏听罢,伸手拂了一下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母女俩相依相伴着回了家,小桃在心里乐开了花,这顿打估计是逃过去了,耳朵暂时也享享清福。

  小桃的家小得可怜,颤颤巍巍的立在村子东头,一到雨雪天气,小桃就直勾勾看着房顶,生怕下一瞬它就轰然倒地。房顶上的茅草已然是不能遮风挡雨了,几块破油布孤零零的吹着冷风。

  小桃的爹爹大名叫做林宏昌,是没读过一天书的庄稼汉。小桃出生以后,他一声不吭的外出做工,甚至都没想起来给孩子起名字这件事。后来李氏央求他好歹给孩子起个名字,他抓耳挠腮半天也没个主意。一抬头看见那片桃林里桃花开得正好,随手一指说:“女娃家要啥名字,就叫桃花吧。”至此,小桃的名字才有了着落。

  林宏昌此时正眯着眼睛坐在矮小的小凳子上,披着夹袄,凑在灶前惬意的抽着旱烟,灶火劈啪作响,烤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小桃一进屋,不觉得屋里比外面暖和多少,但是看见暖暖的灶火和爹爹脸上难得的笑意,她就一蹦一跳贴在爹爹身边,“爹爹,今天下工这样早。”

  林宏昌伸出大掌拍了拍小桃的后脑勺,眉眼皆笑地说:“你娘做好了粥,不让我吃,你看就等你回家才让吃。”

  小桃拿脑袋在爹爹胳膊上蹭了蹭,靠着爹爹肩膀,斜睨着李氏,“娘亲,你们每天都要出力干活,以后吃饭不要等我了,我反正天天没事就是玩。”

  李氏过来一把扯走小桃,“晓得啦,以后我们都把饭吃光没你的份。一回来就粘着你爹,他累了,别去烦他。你把棉袄脱下来,我给你烤干。”

  小桃闻言就两眼放光,摇着李氏的手问:“那我是不是可以换上那件带花的新棉袄了?”

  “你想的不要太多哦,那可是给你过年做的衣服,过年前别想着穿。”

  小桃耷拉着脑袋脱了棉袄钻到被窝里,她盘腿坐在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薄薄的被子根本抵不住寒意,小桃把被子使劲往身上紧了紧。

  此时爹娘正肩并肩坐在灶火前,李氏双手撑着湿棉衣两面的烤着,灶火温暖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在他二人身上,小桃手撑着下巴看着,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暖意,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终是没等到吃到粥呼呼大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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