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米送了我一条围巾。虽然这已经是两年之前的事情,但我还是要提,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从女生的手里收到礼物。
现在这条围巾就像一条墨绿色的蛇缠在我的一团旧衣服上,虽然它包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但我确实把它淡忘了,就像唐米的模样。
围巾的颜色我不是很喜欢,加之对于向来冬天只是把外套的拉链拉倒下巴的我来说围巾显得太过无用了,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将它套在脖子上过。我费了些力气将它扯了出来,好在衣柜里常年放着樟脑,味道还不算糟糕。
我把围巾拿在手里,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几乎溢出了我的指缝,很舒适的材质啊。在冰冷的冬天,这种感觉实在令人喜欢。虽然我以前从未有过系上围巾的想法,但我还是试着将它套在我的脖子上。
绕个圈打了个结,大概是这样吧。
我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普通的模样,普通的眼睛藏在普通的黑框眼镜后,那条围巾就像一条打结的海带堆在我的脖子上。
还不错诶,我转了转脑袋,软绵绵很暖和。观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上班的时候或许可以戴,我这样想着将围巾放进洗衣机。
出门前,我把围巾晾在了阳台上。
上班的路上和往常一样,只是天气越来越差了。气温很低,太阳也似乎很久没见到过了。雾霾象是将视野锁进了一个小盒子,早晨的车流亮着灯光夹着人群隐隐约约地出现或是隐隐约约的消失。
冷风从上衣的领口灌进来,我打了个哆嗦。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这样冷过呢,大冬天即使穿的十分单薄,依然跟没事人一样。最近总是在怀疑自己在衰老,体力记忆里之类的减退,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今年明明才二十大几岁。
我有时会莫名地怀念过去的自己,大学那时候整天没心没肺地活着,没有太开心但也不会过分低沉,每天上课打球,周末出去兼职偶尔窝在宿舍里看书。这样的生活平平常常也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可是我还是经常做着许多奇怪的梦,场景就是在学校的某些地方,操场,教室,图书馆,那些我曾经一遍遍经过的小角落,只有我一个人,我走着穿过如若凝滞的空气,没有阳光但也不见阴暗,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这些梦里我无一例外感觉到孤独,明明那时候一直都是一个人的。我大概是变得脆弱了或者是我太过后知后觉。我不知道孤独这种情绪可以在我的身上变得会如此真切。梦里很压抑,直到醒来仍是。
昨夜我又做了这样的梦,是我只身一人行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但是我梦里见到了唐米,这是与往次的梦不同的。那时的我自然不知自己身在梦中,唐米站在往实验楼方向的桥上,她跟我我打招呼,我回应她,向她招了招手。
她像是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于是我便朝着她走去,我分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急急忙忙想要开口,然而我张开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感觉很焦急,忽然就醒转了过来。
我梦见了唐米,这或许就是我从衣柜里翻出那条围巾的原因。可是我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除却送我一件礼物外关于她的其他记忆都十分模糊了。
上班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想着唐米手上的事情就停了下来。张烨说我心不在焉的,问我怎么回事。张烨是我公司里的同事也是校友,算是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我当然不好意思和他说因为我梦到一个许久未见的女生而难以释怀之类的。
最近比较累,我只好这样说。确实事实也是这样,我们已经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了。
也对哦,他点了点头。今晚公司的聚餐正好可以放松一下。你也来去吗?
去啊,反正也没有事情做,毕竟单身。我笑了笑。
不会吧,你还单身着呢!我记得你上大学时经常和一个漂亮学妹走在一起的。
只是朋友关系而已。我敷衍着他。
下了班公司里一群人直接去了楼下的火锅店。饭桌上酒喝了不少,我和张烨都有点醉了,我一喝酒就会变得迟钝,几乎一句话都不想说,而张烨满嘴胡话说个不停,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时间倒是过得很快。当我们吃完从火锅店出来,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快十点了。
身体因为喝了酒发热,冬夜里的寒冷也难以察觉了。我向张烨道别,上了最后一班公交。公交车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最后座坐了一对情侣。我忽然想起在这样的冬夜里,同样是在末班的公交车上,我和唐米也是这样坐在一块的。
学长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唐米说,大一上学期的一个晚上,我见你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边上,抱着篮球,一边唱歌一边象是拍鼓一样拍着球。唱的是安河桥,好像是。
唱得好听吗?我问。
唐米笑了起来,就是觉得很逗。
我以为我唱得很小声的。我懊恼道。
唐米笑出了声音。她说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于是我坐在座位上,拍着塑料凳子,唱起了安河桥。
我记起在我上大三的时候,我和唐米都在一个快餐店兼职来着,偶尔会一起回学校。唐米是个外向的人,喜欢说话,即使我就是一个闷罐子,也能和我聊起来。在一起工作时候,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我其实很开心的。唐米擅长调动气氛加之人又机灵,相处起来很融洽,我对她抱有好感,所以工作上会关照她。
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我和唐米不是情侣,我只是她一个沉默寡言的古怪学长。
在公交车上坐了将近半小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对情侣已经下车了。车窗外的店面基本都关门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路灯的光冰冷地照亮着向前延伸的道路。
我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房间里似乎冷得过分,头也开始疼了起来,我倒了杯水,还没有坐下,突然想起了还晾在阳台上的围巾。我穿过卧室,打开阳台的灯。因为是旧式住宅,晾衣架是安装在室外的,我把头探出窗外,却发现晾衣架上空无一物。
借着外面路灯的光我发现围巾原来掉到楼下去了,正挂在楼下住户的晾衣架上。我揉着着有点不舒服的脑袋来到楼下,楼下住户的门边放了一堆快递和外卖的空盒子,我差点踩上去摔了一跤。
我按了按门铃,有脚步声靠近。门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我是那个住在在楼上的,我有一条围巾掉在你家的晾衣架上了,灰绿色的,麻烦你拿给我,谢谢了
门里的女人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声往返。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一点。我看见了一张脸,齐肩的短发,我迷迷糊糊的也看不清她的五官,可一瞬间我的脑袋象是短路似的。
唐米是你,我说。这句话我一说出口酒突然醒了一半。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我顿了几秒。
门里的女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自然不会是唐米,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唯一凑巧的不过是唐米也是留的短发。
她伸出手把围巾递给我,我接过来,门就被迅速地关上了。
半夜去敲一个陌生女人的门,打搅别人休息不说,多半会被当做变态吧。我竟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我大概醉得傻掉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将围巾放在枕头边上,我直接沉沉地睡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周六的上午十点了。头还是有点疼,觉得口渴,还有浑身的酒气。今天久违地出了太阳,虽然雾霾还是很严重,但至少明亮的世界还是令人愉快的。
洗澡,勉强吃了点东西,穿戴整齐。我出门了,当然我还系上了那条围巾。周末的大部分时间我会外出逛逛,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偶尔会去一趟书店。
在书店我遇到了住在楼下的女人。我拿起一本书站在书架旁翻着,是村上春树的《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她向我打招呼,我看了半晌才认出来。她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搭了件牛仔裤,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小包,她的脸上带着微笑,显得知性而美丽,昨晚我还以为她是一个窝在家里的宅女来着的。她的年龄应该比我稍大些。虽然她和唐米同样留着短发,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不过现在的唐米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不好意思,我昨晚喝醉了。那么晚还去打扰你。我向她道歉。
没事,那个时间我最清醒了。她看着我笑了笑。
在后来的交谈里,我得知她是一位半职业的作家,最近在家里赶稿。我还是挺憧憬写作这个行业的,也喜欢看书。所以和她格外聊的来。
说着说着她提到了唐米,她问我唐米是不是我女朋友。她说,昨晚我看你提起她的名字时,眼睛忽然就亮了起来。那可是爱情的闪光啊。女作家说出了只会在恋爱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句子。
我忽然紧张了起来。我说不是的。
可温柔的知心大姐姐实在是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其次是这些事情埋在的心里太久了。我和盘托出,关于唐米的我脑海里的一切我都说了出来。
那些场景又重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和唐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向一块木头似的僵硬地和她打招呼。她对我说学长好。
在一个冬夜里,我和唐米走向末班公交的站台,她走在我的身前回过头朝我微笑。眉眼都弯成了温柔的形状。她的鼻尖红红的。她的呼吸话语都变成了白色雾气,慢慢消弭。我知道我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说学长生日快乐,然后把装礼物的纸袋子送到我的手里来,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为什么这些事情原本在我的心里是那样的平淡,可是我现在回忆起来将它说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变得十分浓烈,我越说越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我为我的后知后觉而难过,我为我没有抓住一切而难过。
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可是事实是我的回忆里留下了唐米的痕迹,唐米陪伴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我偏执的以为我对于唐米只是普通的好感,以为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就是招人喜爱,我以为这不是爱情的,如果事实就是如此我是不会觉难过的。
她会是喜欢我的吗?我问女作家。
她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定很喜欢她。
对的,我喜欢她。我喜欢唐米,这已经足够了。我如梦初醒。
告别了女作家,回到家中。我解下了那条围巾,我的内心象是破出了一个空洞。我要见到唐米,我的脑海里有了这样的想法,我是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想法的。和唐米将近一年没有联系,实在想不到如何向她开口。我只好找一个关系不错的和唐米同个班级的学弟,询问他关于唐米的事情,原来唐米还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她现在工作的公司距离我这只有二十几公里。我的心脏几乎要脱出胸膛。
周一的下午我请了半天假,我去了唐米所在的公司。我坐在公交车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应该说些什么话呢?毫无头绪,再者她有了男朋友该怎么办?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准备的,我头痛了起来。
我站在唐米公司的楼下,看着大楼的出口。这时候天色已经见晚了,丝丝寒意顺着地面爬上我的双腿,好在系上了围巾,我觉得暖和多了。我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从我的身边经过,寻着唐米的身影。
因为来往的人太多,我看得眼睛都花了。唐米象是突然出现在人群中让我措手不及,她穿着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裹得像个球一样。我本想装作不经意间看到她的模样。可她却盯着我的眼睛,径直走到我面前。
唐米你好啊,好久不见
她系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学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往下扯了扯围巾抬头看着我。
我到这了来有点事,真巧啊
巧个啥?我在楼上可都看见了,你呆站这半小时了
这个嘛,我…
难道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唐米像是在打趣我,她笑了起来。
明明很久没见面,可是和唐米说话还是很轻松,唐米有这种奇妙的能力。
是啊我就是来找你的啊。我认真地看着唐米。
唐米也看着我,却不再说话了。
我假装低头看了看表。我对她说,现在刚好是吃完饭的时间诶,我们去吃一顿吧,我请客。
你别扯开话题,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你这么久没找过我都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唐米象是生气了。
我是想把唐米带到一个氛围好坐下来,寻找点仪式感再向她说那些话的。可唐米应该已经把我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最近过得好吗,我说。
还行吧。唐米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么长时间没什么动静突然来找你有些唐突,很抱歉没有一直陪着你,但我想问你你现在有男朋友吗?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真是口不择言了。
没。
唐米,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她的嘴唇轻抿着,眼眶红红的。她像是没有在听我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站在川流的人群中,被重重阻拦着的夕阳漏下的微弱辉光将我视线浸染连同唐米的脸。我们所处的这个小小世界如同被装入厚厚的茧壳,茧壳以外的东西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世界只有唐米。
我有太多的话想说,关于孤独关于寒冷关于思念关于我脖子上的围巾。可是我没法开口,我的嘴唇是颤抖的,身体也是僵硬的。
对不起,我说。我用尽全力上前抱住了唐米。她顺从地躲进我的怀里,将脸颊贴着我的肩膀。当呼吸的温热和飘拂的发丝落在我的耳旁时,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我爱你,唐米。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唐米:你是不是在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你可真是自恋,你那么呆呆傻傻谁会喜欢你啊?唐米气愤地嘟囔着。还不是那时候工作累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才被你趁虚而入的。不过。唐米顿了顿。当你戴着我送给你那条围巾站在楼下的时候,我就猜到你要和我说什么了。我原本以为你不喜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