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原本是一个双眼看得清的正常人,可是在某一天早晨,我看不见了。
我要说的是,我并不是一个天生目盲的人。所以起初,我是很惊慌失措的。我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父母早就外出打工了,他们似乎很放心一个快成年的男孩可以养活自己。学校也早就批准了假期。
于是在这样无依无靠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以前我是很难想象瞎子的世界是怎么样的,甚至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搞不懂。眼前的环境不能说是黑色的,只能说是一片虚无,并不像我平常在白天闭上眼睛所感受到的那样,这里没有任何光亮,眼的触觉也像失灵了似的,分辨不出光源在哪里。如果硬要描述的话,那应该是当你用手遮住一只眼睛,另一种眼睛睁开着时,那只被迫闭上的眼睛的感受了吧。
听说法国有个十九岁的盲人诗人,我或许该庆幸,早在双眼未盲之前就看过几篇他的诗作,得以在无聊时光里有一点精神上的慰籍:
“或许辨不清日升日落
或许看不见流云晚霞
不知道耳边溪流,咫尺可达
不知道天地浩瀚,人间喧哗”
村里面的人总说,我是个傻子,现在他们又有一个可以称呼我的名词了——瞎子。
我不知道从哪里折了根树枝,摸了摸,挺硬朗的,适合当拐杖,于是我就靠着它,一步一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过的小屁孩们用石头砸我,我一点也不慌张,扬起树枝,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把他们吓跑了。经过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得出结论了,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大多数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我继续往前走着,前面有潺潺的水声,大概是到了河边吧,这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悄悄的躲起来偷看河边洗衣服的漂亮姑娘,不得不说,红配绿的打扮在她的身上一点儿也不显得庸俗。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我只能悄悄的偷听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
我走了很久,直到走不动了,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响。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我恰巧走进了一片竹林,恰巧是傍晚时分,又恰巧遇到了晚归的人,那人一定会以为见了鬼吧——一个猝死在竹林里的饿死鬼。我想,天上的星星肯定依旧在闪烁,月亮惨白的光或许正照在我身上,给我平添一丝恐怖的光辉。
悉悉索索之间,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在呼喊我回去,似乎很焦急,可是怎么办,我找不到了回家的路,第一次尝试失踪,我哪里有心思去记来时的路?
于是我就在竹林里躺了一夜,听说竹林里有蛇,当我睡着的时候,不知道那些青蛇会不会爬上我的身体……
2.
我醒了,我惊喜的发现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没有办法,我的身上并没有带上有关于时间的任何东西,就像,一只手表?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呢?我以前从来不会考虑这些的,当然有例外——当我无聊的时候。
我能感受到暖洋洋的阳光,所以我推测,应该是白天,太阳未落下之前。
我拿起那条树枝,是的,我又要开始我漫无目的地跋涉了。
“但我知道
星河在上
波光在下
我在你的身边
等着你的回答”
于是在旅途中,因为有这首诗的陪伴,我也没有感觉到太过的无聊。
我走到了马路边,这应该是条布满灰尘的马路吧,不然我不会在汽车驶过后感觉到呼吸的辛辣。这车开的太快了,我想。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么快的,跑步要很快很快,吃饭要很快很快,就连上厕所,也要很快很快,不然,我就赶不上别人了。
但是现在我慢了,慢到可以清楚的听见风吹过的声音,踩在脚下的枯叶碎裂的声音,当然,蜗牛爬过的声音肯定还是听不见的。
我慢慢地走啊,久到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久到遇见了村里的一个热心肠的老人,他把我带回了家。
我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还是在叫我回去,可是老人不是说,我已经到家了吗?我迈进家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耳边的声音也停住了。
于是天光大亮,我看见了家的模样。
3.
其实我前面都是骗你们的,我没有父母,也没有读过一天书,就连那首诗,也是村里的一个上过学的女孩教给我的。我一直都是个瞎子,但我总是幻想,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看得见,于是村里的孩子总是嘲笑我是个傻子。我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随意嘲笑别人的梦想。
听那个女孩说,我长得很高,有点白,还有点瘦,不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可惜,我的贫穷的图像库里甚至不能够复制出自己的模样。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有一天我有钱了,我一定去做个手术,恢复眼疾,然后四处奔波,环游世界。但是还有些时候,我在想,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上帝为我关了一扇门的同时,还给我打开了一扇窗,得以让我用敏锐的耳朵来观察这个世界。
我总是听他们说,这个世界很烂很差,不美好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在我的映象里,这个世界多得是美好,白色的初雪,黑色的夜空,红色的火焰,蓝色的触摸不到的天空,一幅又一幅充满色彩的图画,不正一次又一次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