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六时两刻,睡意全无。外婆的忌日。一年又一年,时光就这样转瞬即逝。
从暖暖的被窝里爬起来,顺手拿过茶几上的小铁盒,带上相机,去楼下捡落叶,想要做最简单最真实的关于《冬天来了》的绘本。曾经唯一一次的DIY相册,现在还残留有空白的黑色卡纸,填满它们,像填满心灵一样,在这个寒冷的冬日。
已是接近两年的时光,没有再梦见外婆,纵然,试图在每一次临睡前拼命地回忆她的脸、笑的样子、言谈的神态。
说梦到逝去之人,是不祥之兆,从来不愿意相信。
江南的此时,天已清亮。一种静待苏醒的宁静,轻轻地铺满世界,偶尔得见一两个匆匆赶路的年轻人,已属难得,多是晨练的老人,悠闲地踱步,手里的健身球发出磕碰的咯吱声。
空气许是清澈宜人,只是感冒带来的咽痛与不能呼吸,全然不能体会个中滋味。所幸,心情总是胜过病痛,素来也不具备矫情的天性。
树顶几只小鸟的啾啾声,是空气中优柔飞扬的旋律,妙曼的不入俗世,仿佛也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冬青果已经殷红一片,还有高处不曾采摘的柑橘,足够它们熬过荒芜的冬日。
而我,是不是也凭着记忆,熬过了这些年。
那些开始泛黄的关于外婆的点滴记忆,是我内心深处的冬青果与柑橘。
是不是应该相信奥修?死去的人,将在他生前所爱的人身上收回他的能量,这些能量会被他带走。因此,那个被爱着的人,会感觉到自己的身心被挖掉一块。这一块区域,将始终是空的,是匮乏的。
我的空无,是她收回曾给予我的一切,即便用记忆去填补,依然是煎熬。
一地的银杏叶,完好的形状与色彩,似纤细麦冬结出的金色花朵。枫叶枯尽、褪红,蜷缩成一团,如握紧的拳头,还牢牢地抓住枝干不放。
绕到绿化的中央,第一次发现,金黄的枫叶,大抵是不同的品种,在渗透的朝霞中,可以清晰地看见纤薄叶片上的脉络,如掌心的纹路。面朝阳光的枝叶已开始微微泛红。少许的叶片上,也能得见一滴、两滴的刺目绯红,如同宣纸上无意倾洒的颜料。或许杜鹃啼血,原也不过如此吧。
很想折下一两段枝叶,插在小巧的白色陶瓷罐中,可以想象那样的美丽。柔韧似柳,却是坚毅的象征。
第一次听说,它牵扯着往事的回忆、人生的沉淀、情感的永恒以及岁月的轮回、旧日故人心。
而有一种传说是,在枫叶落下之前接住枫叶的人会得到幸运,而能亲眼目睹枫叶成千成百落下的人可以在心底许下一个心愿,那个心愿,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悄悄实现。时光倒流,可以吗?这样的冬日,与她面对面坐在火炉前,她苍老而坚毅的双手,听她絮絮叨叨生活的繁琐,反复的叮咛,当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曾经紧紧攥着她的围裙一步不落地跟进跟出。也时常想起那间堂屋,老式的竹制躺椅,最喜欢的位置,是爸爸宽厚的肩膀与躺椅的间隙,赤着脚踩在一片片光滑的竹背上,赖在他的身后,听他与外婆闲话家常。
什么样的家常,早已记不清,却挥之不去她的笑声与布满皱纹的脸。她早已老去,却始终清瘦,肤白,爱笑。她是美丽的,使人温暖的。那时候的堂屋,还不曾摆放大舅的遗像,母子安康。后来,双双离开。
多年已去,想起当年事,依然不能言。她去的遥远的地方,在哪里。她深爱的儿子,是否曾停留,等待她一同前行,没有孤独,不会难过。
她曾收回的之于我的能量,是否悉数汇合,余温尚存,始终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