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5-09

沈从文的写作观
四、对文学要持老老实实的态度
沈从文家的厨房大司务老景对厨房的器具、物件了如指掌；对东西城的物价差额一清二楚；帐目记得整齐成行，悦人眼目；做事之余，还能凭着认识的不多的字读点趣味唱本故事。只要是他管理范围内的事情，问他一样他至少能说出三样。难能可贵的是，健康和气、负责做人的老景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他认为明白厨房事务是他做厨子的本分，会写字是他做厨子必备的技能，因为要记账，至于他会看书，不过是像做先生的偶然炒一盘鸡子一样，玩玩的，不值一提。
大司务老景明白他分上应明白的事情，尽他职务上应尽的责任，做事不取巧，不偷懒，做过了事情，不沾沾自喜，不自画自赞，因为小小疏忽做错了事时，也不带着怀才不遇委屈牢骚的神气。说好，他不觉得可骄；说坏，他不恼羞成怒。他之所以能如此，就只因为他对于工作尽他那份职业的尊严。
老景处世做人的态度，正是文学家最应该学习的态度。伟大作品的产生，不在作家如何聪明，如何骄傲，如何自以为伟大，以及如何善于标榜成名，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作家诚实地去做。作家的态度，如果都能像老景一样，一切规规矩矩，凡属他应该明白的社会上的事情，都把它弄明白，同时一个问题因为空间而发生的两地价值的差异处，得失互异处，他也看得极其清楚，此外，“道德”“社会思想”“政治倾向”“恋爱观念”等等名词，在各个阶级、各种时间、各种环境里，它的伸缩性，也必须了解而且承认它。着手写作时，又同老景一样，不大在乎读者的毁誉，做得好并不自满骄人，做差了又仍然照着本分继续工作下去。文学家必须要有这种带他到伟大里去的精神。
文学不是赌博，不适宜随便下注，投机取巧。预备终身从事文学的人，若想从这份工作上结实硬朗地弄出纪念碑似的惊人成绩，就要把老景的生活态度作为一种参考，因为伟大成绩的基础就得建筑在这种厚重、诚实，带点儿顽固而且也带点儿呆气的性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