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偷偷交往过一个叫小石头的男孩。
啊，不要误会，我们真的只是朋友，重点在「偷偷」两个字上。为什么要偷偷呢？因为小石头的妈妈非常明确地说了，千万不要跟学习不好的孩子玩，千万不要跟不守纪律的孩子玩，你只能跟那些学习又好又遵守纪律的孩子玩。我当时学习成绩算不错，毕竟还有点小聪明，可要说遵守纪律那可就真聊不下去了，三天两头写检讨是常规操作，十天半个月的还得出点大事在「国旗下的讲话」念《面对全校的检讨》。所以小石头的妈妈非常明确地告诉他：绝对不能跟这个叫黄河清的小流氓玩。
可奈何我俩还蛮投缘的，结果为了坚持跟我一起玩，据说小石头打骂都没少挨，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表面上说跟我彻底断绝关系，背地里再偷偷来找我一起玩。玩是玩，可得玩得万分警觉，远远要是看见他妈妈过来了就得赶紧分开走假装不认识的样子，颇有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感觉。现在想想，简直比后来初中早恋还刺激。
可惜这样偷偷摸摸的日子也没有坚持多久，毕竟这样玩真的很累也很难尽兴，再加上当时也还有不少别的小伙伴群体不停向我伸出橄榄枝，我和小石头联系也就渐渐少了。再后来我转学去了十几公里以外的另一所学校，和他彻底断了联系。
再听到小石头的消息是我高考那年，刚出高考成绩要报志愿那两天（我们那是先出分再报志愿），突然家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小石头的妈妈，时隔多年熟悉的声音还是吓得我浑身一机灵，随即赶紧告诉自己小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个阿姨（应该）不会再凶我了。
果然阿姨的声音非常客气，打电话过来，是问我能不能让我父亲帮忙走后门进厦大的。父亲一生正直，自是不会做这种事，我也就婉言回绝了。阿姨明显心有不甘跟我又聊了好一会儿，知道确实不行以后又抱怨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聊天过程里我惊闻小石头高考成绩只有不到 300 分，据他妈妈说已经是他的朋友里面考得最高的了，所以想着来问我一下厦大走走后门能不能有希望。然后她又说要是当年让小石头一直跟我玩就好了（在报纸上她看见了我保送北大的消息），说小石头成绩不好就是被他身边各种朋友给拖累的。她越管着说不让小石头交那些不学无术的朋友，不知为啥小石头交的朋友越不行。最后她邀请我去家里玩，说给我做好吃的，我说好的好的等我忙过这一阵，然后就再没联络过。之后偶尔从小学时朋友那里听到的消息是他最后去了一家大专，也没能毕业，在家待业了几年后好像跟着出海了，不知真假。
时隔多年，我应邀在一位业内大哥的班上分享学习方法，其中有个环节是孩子们上台讲述自己的学习目标和计划。有两个玩得特别好的孩子分别起来发言，结果一个的目标是要考进年段前五（目前是年段前二十），另一个的目标是要考上平均分（现在是年段倒数），目标考前五的那个孩子还特别调皮，上课老跟我斗嘴，我不由得有点想起了当年的我和小石头。
上午上完课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大哥：「哎，大哥，据你所知，这些孩子彼此之间成绩差距大么？」
大哥回答：「大啊，我这班里有要考清华北大的，也有国内读不下去了要送出国的。」
我接着问：「那这些孩子一起做朋友没问题吗？或者说，他们的家长没问题吗？」
大哥一愣：「哎？有什么问题？」
我于是跟他讲了我跟小石头小时候的故事。大哥听完哈哈笑了，边笑边问我：「假设你在饭局上认识一个人，长得其貌不扬，穿得也很普通，好像也不怎么爱说话。你会过去跟他聊天，加他微信，甚至约着未来一起吃饭嘛？」
我仔细想了想说：「应该会吧。」
大哥继续问：「为什么呢？」
我回答：「因为我大部分饭局里的人好像都蛮厉害的，这么低调的人说不准就是哪个大佬，而且认识认识聊聊天未来请他吃顿饭什么的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付不起的成本。」
大哥说：「说得好，这些父母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都同样信奉这么一条原则：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能出现在我面前，能坐下来跟我聊天，就证明你有值得我认识你的地方，那我就应该以礼相待。而对他们的孩子也一样，这种教育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你知道我们这个班一般人报不了的对吧？」
我点点头。
「所以这个班里的所有人对他们也是一样，你也知道，成绩这东西只是衡量学校成就的标准，等到了社会上，还有很多别的因素影响一个人的最终成就，而人脉资源就是其中几乎最重要的一项。那在这个班里他们真正会收获什么你明白了吗？」
我恍然大悟。
「而且，」大哥接着说，「你越往上走你越会发现，无论家长还是孩子，其实家境越好越更可能会平等对待每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当然你不管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吧，他们表现出来永远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而且还特别会夸你，让你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而反过来，越是家境不好的家长或是孩子，越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把人简单分成可以交往和不可以交往两类，遇到觉得可以直接帮助到自己的就顺杆子拼命上，遇到那些看不上的就巴不得立刻跟人划清界限。可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他们这种态度无形中得罪了多少人，也因此永远改变不了命运。
「而他们的孩子，除了我刚刚说的，还很可能不会跟各种人打交道，一旦碰到点突发状况，怂得真是比谁都快。前两天我看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跟服务员抱怨菜上错了，态度特别差。结果旁边一桌的大叔看不下去了，吼了那个人几句，让他要尊重人。结果你猜怎么着，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当时差点哭了出来，脚一跺跑了出去包都没拿，看得我哭笑不得。」
我良久无语，有心帮家境一般的孩子或父母辩护一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高质量的社交圈，世上虽是好人多，可恶人也真实存在。有些人就是不值得相交，不是每个人都是潜力股，更有可能每个人都想让你倾家荡产，比如那些传销的、诈骗的、吸毒的。可这些人偏偏又大多集中在社会的底层（社会上层也有，但要么是少数，要么技法高超），因此越是家境不好的人越是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帮自己止损，而同时他们也越缺乏足够的判断力去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有几分实力，因此最后就只能把判断的标准归结在了最简单也最表层的东西上，比如「考了几分」，「衣服有没名牌」又或者「在国企私企还是公务员」。
但最终我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好像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事情的结果摆在哪里，过程中的纠结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前几年我对中国某些地区的天价学区房嗤之以鼻，但如今想想还是我太过天真，毕竟这可能是父母能给孩子最大的爱了——给你的社交圈定个高高的下限，然后你就自由地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