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德国艺术理论家莱辛谈诗和画的差别时认为,诗是时间的艺术,适宜于表现在时间中持续的事物;画是空间的艺术,适宜于表现在空间中并列的事物。东坡这首小词,既描绘了静止的画面,又表现了画面的流动,将动和静、虚与实结合得如此巧妙,给人以诗情画意的美感享受。
一“过”字领下边的三句“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使画面飞速地移动起来,高度简练概括地记录了沿途的景色和主观的感受。这儿,既是空间的转换,又是时间的推伤,更是情绪的波动。船经沙滩,水流湍急,舟飞如箭,使人既高兴又紧张;早晨竹船,两岸树木罩上了一层白霜,水面清冷,使人感到寒意料峭;夜晚降临,月亮升起,银白色的光辉洒满了山、树,江水泛着银波,波光莹莹,置身在这清凉透明的世界里,词人仿佛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也晶莹透明起来。
重重似画,曲曲如开:两岸连山,往纵深看则重重叠叠,如画景;从横列看则曲曲折折,如屏风。互为形容,如姜白石《齐天乐》咏蟋蟀之“曲曲屏山”是也。词写水则特详,山则至简,章法变化,体现了在江上舟中观察景物近则精细远则粗略的特点。
富春江是东汉严光隐居的地方。严光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同学。刘秀当星帝后,严光隐姓埋名,避而不见。刘秀打 E听他后,三次征召,才把他请到京城,授谏议大夫。严光坚辞不受,仍回到富春江鱼。对于严光的隐居,不少人称赞,但亦有人认为是沽名钓誉。唐代的韩偓《招隐》诗即道:“时人未会严陵志,不钓鲈鱼只钓名。”东坡在此,也笑严光当年白白在此终老,不曾真正领略到山水佳处,皇帝和隐士,而今也已如梦一般消失。
结尾用一“但”字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三个跳跃的短句,又与上半阕“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遥相呼应。前面写水,后面写山,异曲同工,以景结情。人生的感慨,历史的沉思,都融化在一片流动闪烁、如诗如画的水光山色之中,隽永含蓄,韵味无穷。
苏东坡经常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但他的感慨总是融化在对自然的永恒和美丽的礼赞之中,因而总是给人一种生动活泼的、生意盎然的美感。这就是为什么虽然某些评论家批评苏东坡消极、悲观,而人们仍然喜爱苏词的主要原因。人们从苏词中得到的,不是灰色的颓唐,而是绿色的欢欣。谓予不信,不妨将这首小词吟诵几遍,待走进富春江那“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的光洁灵秀的天地之中,难道不觉得肉体和灵魂都得到净化而升华到一种更高的境界之中吗?
(此文转载,略有删减,原作者:陈华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