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期，山东掖县（今山东莱州）出了个宰相（指明代的首辅大臣，相当于宰相），名叫毛纪（1463—1545年，字维之，明成化年间进士）。
毛纪的老爸靠给别人放牛为生。虽然这出身跟明朝太祖朱元璋一样，但眼巴前，毛家还是穷得叮当响。
县城里有一家姓张的大户，世代为官。这家的家主张老官，在城外东山南边购置了一块新坟地。
一次，有个路人经过这片坟地。
突然听到墓里传出骂人的声音：你们张家的人赶紧滚开！不要在这里玷污贵人的地方！
很快，张家坟地里出怪异的事就传开了。张老官听说了这事，半信半疑。
接着，一连几个晚上，张老官都梦到一个黑影，这黑影在梦里不停地警告他：老张！你家的新坟地，本该属于毛家！你咋老占着别人的地方？
又一连几个白天，张家发生了一连串的祸事。
张老官越想越怕，最后一咬牙：破财免灾，迁坟！
坟迁走后，那地方留下了一些敞开的墓洞，还没来得及填埋。
一天，毛纪的老爸出去放牛，走到这块坟地附近。忽然天降大雨，毛爸就钻到废弃的墓洞里避雨。
没想到，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滔滔雨水涌进墓洞，洞壁被雨水冲淋得泥泞湿滑，毛爸爬不出来。
墓洞很快被雨水灌满，毛爸就被淹死在墓里了。
当时毛纪还是个小孩。毛妈去求张老官给一小块地埋葬毛爸。
张老官一问他们的姓氏，姓毛……哎呀！这不会就是梦里说的毛家吧？又到毛爸淹死的地方一看，发现尸体正好躺在本该停放棺材的位置。
这让张老官惊讶不已：唉，看来这就是天意啊，那就让毛爸葬在这里吧。
办完丧事，毛妈领着毛纪来张家致谢。
张老官一见毛纪：嘿，这娃娃太招人喜爱了，干脆留下来吧。
于是毛纪就在张家长住下来。张老官每天教毛纪读书识字，对他如同亲生儿子一般。
有一天，张老官两口子跟毛妈闲聊。
张老官：等毛纪长大，就把我家大女儿许配给他作老婆吧！
毛妈心里一咯噔：不行不行，金枝玉叶，高攀不起啊！
张夫人：放心，我们绝不会中途变卦。
于是，这桩封建社会父母之命的婚姻，就这么愉快又迅速地决定了。
可是，张家大女儿从小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极度看不起毛家。得知自己被许配给毛纪后，很不愉快。
从这以后，张家大女儿一听到有人提起毛家，就生气，一听到有人提起这桩婚事，就捂耳朵。
久而久之，张家大女儿练出了一句口头禅：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放牛户的儿子！（唉，闺女，当朝太祖皇帝也是放牛户起家啊）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姑娘长大了。
到了迎亲那天，门外花轿，堂前酒席，一派喜庆。毛纪一身新郎官的装束，高高兴兴来接新娘。
可张家大女儿呢，却披头散发，捂着脸，对着墙，在闺房里呜呜咽咽地哭。
好几个老妈子在一旁催促
张家大女儿：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放牛户的儿子！呜呜呜……
吉时已到，新娘该上轿了，新郎起身相候，门外鼓乐齐奏。
众老妈子又劝，张家大女儿还是不依
张老官正奇怪新娘怎么还不出来，就亲自前往后堂查看
进去一看，大女儿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还在哭。
张老官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动怒，只好先好言相劝，可是不起作用。
张老官大怒，逼她上轿。这下可好，大女儿刚才还是呜呜咽咽的哭，这回可是哇啦哇啦的哭了。
仆人在门外传话：新郎官等急了，说再不见人，就抬着空轿回去啦！
张老官赶紧从闺房出来：新娘子还没打扮好，请新郎官再稍微等一等！
张老官又跑进屋去劝大女儿，一会儿又出来招呼仆人去留住新郎官，几次三番出来进去的，急得都停不下脚。
又拖延了一阵子，接亲的人都等急了眼。
大女儿还是那句话：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放牛户的儿子！
眼看大女儿死活不肯回心转意，张老官急得想撞墙。
张家二女儿在一旁，对姐姐的态度很不满，说了几句硬话劝姐姐。
大女儿恼怒了：你个小妮子能耐啊，也学会多嘴多舌了！你咋不去嫁给他？
二女儿：爹爹当初又没说要把我许配给毛郎，如果要嫁的人是我，还用得着你来劝？
张老官一听，咝……有戏！
赶忙叫来夫人，老两口私下里一商量，得嘞，就用二女儿代替大女儿！
张夫人把二女儿拉到一边，试探着问：你那个不孝的姐姐哟，太不听话了，本来大喜的日子，搞成这样，真是让当爹妈的为难啊……我和你爹呢，想叫你代替你姐姐嫁给毛郎，你可愿意？
没想到二女儿出乎意料地爽快：爹娘叫女儿去，那女儿就去，就算是叫我当街讨饭，我也绝无二话！再说了，现在毛郎是穷，但也不见得就会穷一辈子，最后穷到饿死呀！
老两口听了这话，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唉，这闺女，明事理，没白养啊！
于是，老妈子们赶紧把二女儿妆扮起来，老两口匆匆忙忙地打发她上轿走了。
等到过了门，小两口感情和睦，相敬如宾，日子越过越好。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张家二女儿天生头发稀少，毛纪对此略有不满。
后来，毛纪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当初张家姐妹易嫁的事，从此更加感激她，把她视为贴心知己。
不久，毛纪中了秀才，很快又要赶去济南贡院参加乡试。赶考途中，路过王舍人店（唐代有个官员，名叫王玺，告老还乡后在此开店。因他曾经担任中书舍人一职，去世后，为纪念他，此地就被称为王舍人庄，距济南不远）。
店主人前一天晚上梦见有个神仙对他说：明天有个毛解元（科举乡试通过后就成为举人，第一名被叫做解元）路过，他是你命里的的贵人，以后会救你一命。
于是，店主人一大早就守在路边，专门留心察看过路的人。
等见到毛纪，问明姓氏，店主人大喜，备下一桌大餐，特意免费招待毛纪，还把梦里的事告诉了他。
毛纪听说店主人梦到自己中了解元，一高兴，就得意忘形起来。
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中了解元，以后就会跟达官显贵打交道，我老婆头发稀稀拉拉的，像个秃子，到时候肯定会被笑话，等我富贵之后，一定得换个老婆！
等到乡试结果公布，毛纪却发现自己榜上无名，他一下子蔫了，灰心丧气，好像丢了魂一样。
回家的时候，没脸再见王舍人店主人，只好绕路而行。
三年后，毛纪又去济南赶考，王舍人店主人再次热情招待他。
毛纪一脸惭愧：唉，你的话上次没应验，感觉实在对不住你的款待。
店主人：毛秀才啊，上次不是我的梦不灵验，是因为你心里想换老婆，这小心思被阴间知道了，所以遭了报应，这才落榜的。
毛纪大吃一惊：你咋知道？
店主人：那次咱们分别后，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告诉我的。
毛纪真是又惊又悔，杵在原地愣了半天。
店主人：毛秀才哟，应当自爱啊，这样才会中解元的！
毛纪谨记店主人的教导，从容应考。
等到放榜那天，毛纪一看，自己果然考中第一名。
回到家，发现老婆的头发也长起来了，梳着乌黑油亮的发髻，感觉比之前更加美丽动人。
咱们再来说说张家大女儿的结局。
张家大女儿嫁给了同乡的一个富家子弟，仗着嫁入豪门，天天趾高气扬。
可惜，她老公是个懒虫加浪荡货，没几年，家境就衰败下来，最后所有家产都被卖光了，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听说妹妹成了举人的夫人，她就更加羞惭。有时在路上看见妹妹，就躲着走。
没多久，张家大女儿的老公死了，家里更加破落。
而这时毛纪偏偏又考中了进士，风光无限。
张家大女儿听说后，只恨自己当初嫁错了人，这一气之下，就落发当了尼姑。
等到毛纪当上宰相，荣归故里时，张家大女儿没脸登门，就让一个小徒弟替自己去毛府拜访，指望着妹妹和妹夫能送点什么。
小尼姑来到毛府，毛夫人拿出许多绫罗绸缎，把银子悄悄裹在里面，交给小尼姑。
小尼姑并不知道里面有银子，就这样拿回去了。
张家大女儿一看这些绸缎，就发火：呸，给点银钱，还能买点柴米，我个出家人又穿不了绸子，拿这些东西，有个屁用！
又让小尼姑送了回去。
毛纪和夫人打开一看，银子还在，于是猜到了退还的意思。
毛纪当着小尼姑的面拿出银子，笑道：你师父连一百两银子都承受不起，哪有福份嫁给我这个老尚书啊！
转身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给小尼姑：带回去让你师父用吧，银子多了，反倒怕她福份薄，承受不起。
小尼姑回去，前前后后这么一讲，张家大女儿闭口不语，只是不住地叹气。回想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总是正反颠倒，好坏不分。唉，这也许就是命运，哪里由得了自己啊！
后来，王舍人店主人因一件人命案被误捕入狱，毛纪竭力为其奔走，他才被释放。
蒲先生说：张家的墓地，转眼变成了毛家的墓地，这已经算是奇闻了。我听有的人开玩笑时会说：“大姨夫作小姨夫，前解元为后解元”（指毛纪娶亲、考取解元两件事），这些事，再精明的人也难以算计到。唉！老天爷的心意真是难以捉摸啊！
本故事根据《聊斋志异•卷四•姊妹易嫁》编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