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栏杆，江水在桥下踹急地流着，我慢慢地踱在桥上，江风迎面吹拂，给人一种超俗的感觉，但只要低头看桥端匆匆的行人，便又知道，下桥后又要回到人的世界，又要和所有人一样——可是你说在一个地方只有桥没有路，只有爱没有恨，只有天堂，不似人间。

    你在风中蹒跚着拾捡所有落花瓣，姿势憔悴得象个老人，你有一种与粗糙洒脱的外貌完全不相同的多愁善感，你怕见流水，怕见落花，甚至怕看见女孩子流泪。

    他们都说你疯了，不然怎么会为一个女孩去杀人，尽管那只是个流氓，可他的父亲是地方一霸，而你，对他的欺侮不一直也忍了吗？更何况，五个对一个。
寂寞冷清的夜晚，凄凉的小屋，暗淡的灯光，窗外，寒风哭号着久久不肯离去。
我走的那天，你轻轻地说：“好冷”，我笑笑指指天空，正是六月，阳光明媚，“好冷的太阳”。你固执地说。我便默然，良久，我说：“再见”。你说：“保重，为你爱和爱你的人”。气笛声中，疾驰的车轮把月台和你孤单的身影；拉的瘦长瘦长。

    “闻情不喜，别离不伤，受宠不惊，泪已干，心如灰。”这种感觉或许正是你期盼的。所以，你在给我的信中写到“人生如梦，梦如灰尘”。此刻你已看透了一切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行诗作歌，耕田钓鱼。。。。。。你说，从前的一切就只是个梦，忧愁而不切实际，你说你现在只想大声地哭，纵情地笑，想远远地离开城市美美的睡上一觉。我本以为你真的已经超脱了，可是不久竟传来你杀人的消息，我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可能么？一向温文尔雅且无缚鸡之力的你？为什么？花落的季节，你说过，你已经疲惫。。。。。。

    其实，我不该如此苛责你的，因为谁也不能肯定谁对谁错？

    最后一份信，你告诉我你新识了一个女孩，就象得到了天使的祝福，现在你才真正懂得人生的意义和美丽，你说生活就象童话一样，你请求我为那女孩子写首诗，并寄来一张你和她的合影，照片上你两都笑得甜甜的，我也很因此高兴，并为你们深深祝福。
 
    医院里溢满呛鼻的气味，怅长阴暗的甬道给人一种轮回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医院也和监狱一样，三张沉重的铁门竟可以把世界隔绝在外面，把人与人的距离拉得这么遥远——你就住在甬道的尽头。。。

    她曾经迷醉在长廊
    千回百转的记忆里
    无比忧悒地吟唱
    他傻傻地等候
    身影孤单
    他在墓碑上雕刻
    她的名字和他不死的温柔。。。

    你在空而大的病房里反复吟哦，就象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在月下与意中人轻诉，更象在一个空寂的广场，对着所有的听众宣告，你的衣裾依然那么整齐，洁白，若不是门上贴着“重病号”，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医生说：“本来有一段时间，他的病情已经好转，可后来接到了一份信。。。喏，就这封，才又变得这样，而且。。。恐怕永远都会这样。。。唉，可惜了，年轻轻的。。。从此无法思，无所忆”。我默默伫立，低喊：“玮——少”，你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我，灿然一笑，笑得象个天真的孩子。

    窗外风雨依旧，我打开医生给我的那封信：
    “原谅我，玮少，你是个好人，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而我，终于抗拒不了所有的人，骂我吧，是我让你失去自由又要失去希望。。。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如果人生真的能有来世，来生真的还能相逢，我一定会嫁给你。。。忘了我吧忘了曾经的一切。。。我会用一生的时间为你祈祷，祝你幸福。。。最后几行是玮少潦草的字迹

    流水落花轻缠，逝漫漫，
    踌躇晚亭鱼归，秋雨拦，
    欲不往，离人泪，几回难，
    又是花开花谢朱颜残。

    前尘往事随风，轻吹去，
    回首曲终人散，从前欢，
    恨莫恨，怨只怨，忘难忘，
    而今只剩得烟雨茫茫

    这纸上的字大概是他清醒时写的，翻过纸的背面，我看见千千万万的字，纵纵横横，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反反复复都是相同的几句和大大的惊叹号：
    云儿！云儿！云儿！错！错！错！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人生如梦？？！！人生如梦？？！！人生如梦？？！！
    痴人都来说梦

    我忽然满眼是泪，象个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子，泪流满面。

    那女孩上星期结婚了，新郎就是那个地头蛇的儿子
    这次，玮少是真的疯了。

    1994年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