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二姨被打，是在我上初三的时候。
我们家和二姨家住的很近，在同一小区的不同单元，二姨家在我们家前面那一栋楼。那时候外婆从乡下到市里看病，住在我们家里。
二姨被打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做作业，爸爸妈妈有事在外面应酬，只有外婆陪着我。
突然，外婆站了起来，看着二姨家的窗户，微黄的灯光隐约有人影在扭打。
“走，毛毛，快跟我去你二姨家看看，我这心慌慌的，总觉得出事了。”外婆边说着边拽起我直奔二姨家。
那时候的我还小，不知道母女连心真的存在，只觉得外婆有些神神叨叨的。到了二姨家，我才知道外婆的猜测没有错。
满室狼藉。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往日温馨的家突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姨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婆满屋子的找二姨，最后在门后发现了她。二姨小小的身子瑟缩着，看着面前的老母亲也会露出惊惧的神色。
墙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二姨的头还在流血，她身后的白墙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这是我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景象，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以往那个风风火火的二姨变得如此脆弱。
姨夫打二姨那天是带着满身的酒气回来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借着酒劲，男人也变得八婆起来。
有人说姨夫窝囊，一辈子也没个儿子，生个女儿还是个傻子，老了也没人送终。接着一圈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姨夫是个怂包，有气也不敢在别人面前发。回到家就开始砸东西，一边砸一边骂着二姨。说二姨的肚子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儿子。
二姨被骂的一肚子的火，顶了几句嘴，迎来的就是姨夫铺天盖地地毒打，二姨小小的身子根本无力抵抗姨夫的殴打。
虽然没有看到二姨被打的场面，但二姨身上的伤和满室的狼藉也说明了当时状况的惨烈。
喝醉酒的姨夫阴沉可怕，外婆一面偷偷让我去报警，一面和姨夫说着话，想让姨夫清醒一点。
等我报完警回来，外婆已经跪在地上求姨夫不要再打二姨了。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跪在地上的身子颤巍巍的。
我很害怕，我怕姨夫把气发在我和外婆身上。我只能把外婆扶起来，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警察快点过来。
姨夫只在警局里待了一晚上就回来了，酒醒了，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爱家、爱老婆的男人。
姨夫给二姨道歉，又在医院里照顾二姨，忙前忙后的。二姨心软了，那么爱的男人怎么会不原谅他呢？
二姨原谅了姨夫，外婆原谅了姨夫，然后日子就继续过下去，大家都以为日子可以继续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可是家暴只有第一次和第无数次的区别。以后再见到二姨，总会看到二姨脸上的伤，除了暴露在外面的，二姨的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伤。
二姨整个人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着，脸色蜡黄，明明刚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的老年斑就开始显现。本就瘦小的身体更加羸弱，仿佛一阵风吹过，二姨就会飘走。
我曾经问过妈妈，二姨被打的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不和姨夫离婚。妈妈说，二姨很爱姨夫，因为爱所以选择原谅。
年轻时候的二姨孤身一人从乡下出走，全然不顾父母的反对，一个人在大城市里闯荡。做过各种各样的的工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二姨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姨夫的。那时候的姨夫高大温柔，念过书，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拿着稳定的工资，是个体面人。二姨很喜欢姨夫，姨夫也很爱二姨。
谈恋爱的时候，姨夫带着二姨去了好些地方，杭州、上海、北京……只要是二姨想去的，姨夫一定会带着她去。
后来姨夫不顾父母的反对和二姨结婚，在市里买了房子，有了幸福的二人世界。再之后我的两个表姐接连出生，二人世界变成了四口之家。
不过二姨很内疚，没有给姨夫生个儿子，上个世纪的人们还有着很重的延续香火的观念。姨夫总是宽慰二姨，说没有儿子也行，两个闺女也挺好的。
二姨知道姨夫的压力很大，婆婆经常明里暗里地说她不能生儿子，连带着数落自己的儿子。姨夫总是让二姨宽心，说自己不在意有没有儿子，二姨很感动。
但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小女儿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走路也还磕磕绊绊的。二姨急了，带着小女儿就去了医院。
医生那些专业术语二姨并不能听懂，她只知道她的小女儿是个傻子。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姨夫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也没有再安慰二姨。要给孩子治病，家里的负担一下子变重了。从那天开始，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质。
压在姨夫身上的担子变重，他在外面应酬的时间越来越多，回来的时候经常是一身就气，脾气也越来越差。
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在姨夫暴打二姨那一晚爆发了。
二姨在离婚前最后一次被打，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那天我和妈妈在外面吃饭，妈妈突然接到二姨的电话。二姨在电话那头喊着妈妈的小名，让妈妈赶快去救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人砸在了地上。
妈妈起身就朝家的方向跑，我跟在妈妈身后，远远地看到前面两个人影在扭打，我知道那是二姨和姨夫。
距离越来越近，我看到姨夫把二姨从马路的一边打到了马路的另一边。妈妈拿着砖头往姨夫身上砸，大叫着让姨夫放开二姨。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温柔的妈妈那么歇斯底里地叫着。姨夫捂着被砸出血的头，放开了二姨。
妈妈抱着二姨，二姨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着，满身的伤痕，好像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警察又来了，把姨夫带走了。我和妈妈扶着二姨上了出租车去了医院，那个时候，二姨已经是晕厥的状态了。
从警局出来的姨夫直奔医院，想用道歉的方式再次得到二姨的原谅。我不知道二姨怎么想的，只是二姨一次都没有见姨夫。
大概是心死了吧。曾经相爱的点点滴滴早已被生活抹去，当初的儒雅青年也变得暴力成性，曾经沧海难为水。
二姨最后还是和姨夫离了婚，独自扶养两个女儿，住在曾经温馨的家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离婚后的二姨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走出来，整日整夜的失眠，睡不着觉，有时候还要妈妈陪着她才能安心。
姨夫经常上门，半夜的时候喝的酩酊大醉，拍着二姨家的门，大喊大叫着让二姨开门，声音大的整个小区都能听见。
再后来小舅带着一群人把姨夫打了一顿，撂下了狠话，不让姨夫再去骚扰二姨。姨夫就是这么怂包的一个人，除了二姨，他谁都不不敢打。
二姨走出阴影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拘泥于家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小天地。她开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起来。
现在的二姨生活的很快乐，女儿们也很孝顺。我没再见过姨夫，好像小舅打过他以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
婚姻是爱情的果实，也是爱情的坟墓。当最初的激情褪去，只剩下生活的重担。即使感叹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还是希望如果不爱请不要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