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很美,微风吹着轻飘飘的云在淡蓝色的天幕上飘荡,它们围绕着夕阳,变幻出多姿多彩的模样,有些缥缈,如同娇羞少女的头纱;有些敦厚,仿佛生日蛋糕上的奶油一般诱人。可能由于所处的角度以及和金色的夕照距离不一,云层也显现出不一样的颜色,金黄、红 、紫轻柔而巧妙地糅合在一起,让人想起西方油画,漂亮而富有层次感。
阿绿穿着一抹墨绿色的丝质吊带裙,微微倚靠在连接着卧室与阳台的门边,她洁白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失神地看向天空,浅棕色的瞳孔倒映着纯净的一片淡蓝。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拍拍她的肩膀,站在她身旁笑着问。
她回过神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沉默地感受着温柔的晚风,望着天空的蓝像是一滴蓝色染料落入一口清泉般被渐渐地染得更加浓稠,绵密。
她还是打破了这片宁静:“你有没有收过别人给你亲手写的信?”
“有,而且以前我还给别人写了好多信呢,不过现在想想,还是我写得比较多,朋友都被我的热情吓坏了。”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笑了。
“其实,我觉得好遗憾。以前,曾经有人给我写过好多信,可我……”我扭头看向她,只能看见阿绿的睫毛低垂,盖住了眼眸,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睛,可是我能感受到她有些忧伤。
“你没能好好给对方写回信,是吧?”我试着猜测。
“她给我写了好几封信,都很长,那个时候还是我们读高中的时候。我记得她总喜欢给我说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唠唠叨叨的像有说不完的话。”
“没有认真给她写回信?”
“我其实有写,但是,和她相比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吧……现在想想自己不就是当下人人唾弃的‘渣女’吗,不把别人的心意当一回事,不是吗。”
“那当时怎么就……?”我没有见过阿绿的朋友,也没有陪伴阿绿走过她的青春,但我此刻看向阿绿,我感觉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十六七岁的阿绿,看到了穿着白色校服笑得狡黠的她,是那么轻易地夺人喜欢。
“也没有为什么吧,就……”她捧着脸颊,有点含糊,像做错事的小孩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无心之失。
“我们都有过那样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我们”是站在阿绿的立场上还是站在了阿绿的朋友的角度说出来的?
我们都有想要倾尽所有对待一个人的时候,也有轻易地就会被一句话刺伤的时候,或者说是那个年纪,那时的爱是最爱,恨亦是最恨,感情浓烈得太黑白分明。我只记得我也和“阿绿”一起度过了我最难忘的时间。
那时,友谊对于我而言很简单,当我把另外一个人当成朋友,我自然地想与她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想把她拉进那个一直以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固执地认为,写信是最能真诚地表达自我的方式,它和随时都能消散在风里的话语不同,透过轻重不一的力度一笔一划地组织好词语形成句子,慢慢地感受笔尖在白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痕迹,再细细地把写好的信对折,然后缓缓地塞进精心挑选好的信封里,那种郑重其事的感觉,我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就如同把自己的小心事以一种秘密的只有彼此知道的渠道稳妥地交给了对方。
我很喜欢写信,也很喜欢收到回信,正如同翘首企盼着新年红包一样笃定写信的对立面就是收信。
可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孩子并不喜欢写信,我并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那个时候,幼稚的我们,总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分享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却不知道别人并不一定和自己喜欢同一样东西,就好像一只兔子满心欢喜地把一车胡萝卜送给了一只猫一样。
当时我所珍重的人也许就和阿绿一样,并不习惯用长长的信件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也并不喜欢写字的感受。
许多年后,当我在书里或者直接是在现实里遇见了许多人以后,我开始觉得人的心理的确很奇妙,不同的环境的确造就了不同的性格,或者说人从本性上就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差异,人与人之间又如何能够互相真正理解呢?但在那个时候看来这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只能说,时间一直都在和心智作对,他们永远不能并肩前行。
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废了很多心血写出来一封很长的信结果对方过了大半个学期都没有回音时,我心里的感觉。
胸口闷闷的,酸酸的,还要故意用着别扭的方式自认为迂回地问对方:“那个,你是不是没有收到我给你写的信呀。”
然而那人想了好一会才好像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一直没时间看,看了一半还没看完。”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应该会觉得一下子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或者是责怪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吧。谁还记得受伤的那一刻具体有多痛?只不过是对那个痛觉有个大概的映像罢了,更为深刻的是记住了不要再去经历那个疼痛。
“算了,我想,她应该不会再计较这件事了。”我回过神来,笑着对阿绿说了这句话。她有点困惑。
“因为是好朋友,是很珍惜的人。即便当时会生气,会责怪,可是与此同时,我也不断地为对方找借口开脱,然后也不知在何时悄悄地就原谅了这件事,遗忘了胸口钝痛的感觉。”我好像忘记了我是在和阿绿讲话。
“可是,后来渐渐地她就不再给我写信了,高考结束后我们更是没有再怎么联系了,而现在,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了。”她低着头,声音低沉。
她有些愧疚,可真正令人遗憾的是,那个失去的人,那份失去的感情,她无法再弥补了,就算现在接近对方,也再没办法和过去那个苦苦等待她的回信的女孩说声对不起了。
“真想回到过去呀,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光里。”阿绿说。
“可是,我们回不到过去,这已经是个事实了不是吗。无论我们再怎么凭借着小说、电影、电视脑补各种穿越的桥段,现实里的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而且我觉得,人之所以现在会怀念,而当时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珍贵,是因为只有经历了失去,我们才能学会珍惜。”
要是没有失去,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一件事、一个人的珍贵,就算回到了过去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一昧地怀念过去,只能在当下重复着“失去”这一个过程,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我们只需要记住的就是,“失去”这件事,它有着更为重要的意义,那就是为了让我们意识到自己拥有过多么美好的记忆,让我们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
“当有一天你意识到了失去,那么就意味着她曾真真切切地活在过你的世界里面,而不只是她自导自演的独角戏。真幸运,我想她也会这么觉得的。”我对她说,但我没有看向她,因为此刻我也想对另一个人这样说这么一句话。
此刻的天空慢慢呈现出一种深蓝色又混合着黑色,暗暗的就像结痂了的伤口。我突然很想掉眼泪,因为我想起来有一年夏天,我和那个人也曾一起坐在这样的天空下,一边吃着蓝莓味的冰淇淋,一边用手数着天上慢慢出现的星星一共有几颗,我们专注到连融化了的冰淇淋滴在了裤子上都不知道,只是记得,我们笑着比赛谁数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