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十多岁的金城得了老年痴呆症，好像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个老小孩。

良秀天天望着他，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良秀是谁？良秀是金城的老伴，是金城七十多年前从土匪手下救下来的。

金城老了，老的走两步路，就要坐在旁边歇一歇；金城病了，得了一种可怕的病，它会让人慢慢失去所有记忆，哪怕脑海中那个最重要的人都会忘记。

冬天好像就快到了，寒风凛冽，那天早晨上，金城摔了一跤，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被送到医院时，金城哭的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喊：“秀呢？我的秀呢？我想我的秀了！”

【二】秀是金城对良秀的爱称，从看见良秀的第一眼，金城便在心里种下了深深的情恨。

金城需要做手术，可他死活不愿意，非要找他的秀，一边找，一边说：“我和秀是拉过勾，盖过章的，他是我的新娘，我是他的新郎，这会，她跑哪去了，不会又被土匪劫走了吧？赶紧把我那九节鞭拿来，我要去救秀。”

“秀，金城啥都不怕，就怕打针，秀你去哪了？秀，我怕，你赶紧过来啊。”

这时候，良秀终于在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过来了。

原来良秀前段时间也住了院，金城这次摔倒，家人本来不想告诉她，可是金城本来就脾气倔，加上如今患了老年痴呆，更是油盐不进，谁劝都没用，无奈之下，才把实情告诉了良秀。

良秀责怪家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金城的脾气只有自己能治，生病以后，谁都忘了，唯独没有忘记她。

金城一眼便瞧见了良秀，激动的喊道：“秀，我的好秀，金城在这呢，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又被那该死的土匪掠去了哪。”金城对着良秀撒起娇来。

“又不听话了，是吧，不听话，秀我可真要走了，我让你一辈子寻不到我！”良秀假装生气。

“秀，金城没有不听话，金城可听话了，只是秀知道，金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秀不在，我更怕，不过现在秀来了，金城就不怕了。”金城此时望着秀，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那乖乖的听医生话，秀在这里等着你出来。”

“那金城乖乖听话，秀等着金城出来，一定在这等着！”

“瞧这小老头，还不相信哪，来，秀和你拉勾勾。”

“拉勾，盖章，你是我的新郎（新娘），我是你的新娘（新郎），谁都不能忘。”

“秀，金城要亲亲，秀亲一下，金城就什么都不怕了。”金城期待的望着秀。

【三】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羡慕起来，这是什么样的神仙爱情啊？

“你这小老头，真拿你没办法。”良秀宠溺的看了看金城，俯下身，在他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小子们，现在金城浑身充满了力量，想怎么样，冲着我一个人来吧。”金城仿佛又回到了以前。

金城被推进了手术室，良秀这才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小声啜泣起来。

“老头子要是真有什么好歹，叫我以后怎么过啊？”

家里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安慰着良秀。

可是再怎么安慰，自己那颗心还是悬着。

良秀哭了一会，也许是哭累了，竟在长椅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回到了与金城初遇的那一年。

【四】良秀的梦。

01.

1943年，良秀17岁，当时日军还在中国领土上横行霸道，烧杀抢掠。

无数中国人死在了日本人的刺刀下，由于长期的压迫与残害，导致很多人跑到山上做了土匪。

那时土匪多数是没有活路的人聚集到一起，也有一些是杀人逃命无路可走的人，他们打家劫舍。

可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他们不抢穷人，砸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前干这事儿，怕丢了老祖宗的颜面！

但是，却有这样一群土匪，他们简直就是生长在中国土地上，翻版的日本鬼子。

02.

土匪头子名叫黑三，没上山时，就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地痞，无赖，平日里游手好闲，恶贯满盈，百姓们却敢怒不敢言。

有一次，小日本前脚还没走远，黑三就带着手下那帮人过来了，村子里没啥能拿能抢的了，怎么办？

黑三想了想，不抢东西，抢人，这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鬼子来的时候，都被藏了起来，这鬼子一走，估计都会偷偷跑出来，抢上两个，自己那山头不也就有了压寨夫人，传出去，他黑三脸上多有光！

这歪心思一旦动了，那就必须得兑现，黑三吩咐手底下的两个喽啰，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那刚偷偷钻出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带到爷跟前来。

03.

两个小喽啰兴奋的撒丫子就跑，这等美差，万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黑三让手下搬了把椅子，自己坐在上面开始晒起了太阳，哼起了小曲。

不大一会儿，两个小喽啰就连抱带拽，抢回来两个小姑娘，仔细一看，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黑三一下子坐了起来，上前打量着二人，越瞅越觉得不趁心。

“这村子里，就没有长的好看点的？这俩长得咋能配上我黑三，再多去两个人，给我仔仔细细找，这村子那么大，我就不信没有其他女人了！”

“看啥看，给老子找去！”黑三气急败坏的用脚踢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小喽啰。

眼瞅着小喽啰消失在自己眼前，黑三也坐不住了，慢慢踱到两个小姑娘面前，自言自语。

“你们看，仔细看昂，如果这俩女娃娃的优点加在了一块，那还勉强能看，可是，偏偏都长歪了，咋办？我黑三好歹也是个山大王，要是身边的婆娘长成这样，我以后咋在其他山头混？”

“我黑三的婆娘必须得万里挑一，才能配得上我！”

“也不瞅瞅自己长得啥鸟样，就给火炭成精了一样，还万里挑一，人家姑娘要能看得上你。估计不知道得瞎成啥样。”人群里，有人使劲憋着笑，还有人在小声嘀咕着。

“谁，谁在说话，给老子站出来，！站在前面大声说，让大家都听听。”黑三暴跳如雷，大声骂道。

可是，大家都知道黑三的冷酷无情，就算说了，也不会承认。

04.

黑三本来还想继续追问，可是远远的便看见刚才的几个小喽啰跑了过来，其中两个手里还拽着一个小姑娘，黑三一下来了精神，把刚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当家，我们几个就抓到一个，不过，我们敢肯定，就这一个，就比得上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大当家的肯定喜欢。”其中一个喽啰反应快，连忙跪到黑三面前邀功。

“要是这小娘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爷我今天就赏你五块大洋，要是有半点不实，我这手里的枪可是不长眼睛的。”黑三嘴边突然出现一抹嗜血的冷笑。

“大当家的，小的哪敢骗您，不信您自己瞧瞧。”那小喽啰谄媚的说道。

05.

黑三向前抬起姑娘的下巴。

果然如那喽啰所说，这次带回来的真给天上的仙女一样，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柳叶眉。

“你这小子，今天终于办了件靠谱的事，回去重重有赏，收队，回山，今天爷我就拜堂入洞房。”黑三说着便一把抓过姑娘的手，姑娘猛地一下，甩掉了，双眼恶狠狠的瞪着他。

话说这黑三也真是够倒霉的，你抓谁不好，偏要抓眼前这姑娘。

她是谁？她是良秀！这十里八乡，谁不认识她，沈家老爷的掌上明珠，性格泼辣，敢爱敢恨，黑三这次惹上了她，等于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填了土。

“小美人，倒是跟爷走啊，等到了山上，保证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那荣华富贵，不知迫害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才得来的吧，不害臊，咋说得出口，我都替你臊得慌。”良秀白了黑三一眼。

“呦，这小丫头性格挺辣啊，不过也就喜欢这样的，够味。”黑三腆着脸对着良秀嬉皮笑脸。

“黑三！”

“呵，大伙瞧瞧，爷我这名号多响亮，就连这小丫头都知道！”黑三洋洋得意的吹嘘着。

“那是，大当家的威风哪个不知道？”小喽啰们开始跟着拍起了马屁。

“就是，咱们黑爷，就连那日本人见了都得点头哈腰，说什么，八嘎呀路啥啥的。”

“黑三，想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吗？”

“还不是因为爷我长得玉树临风赛潘安。”

“我呸，长得给个蛤蟆成了精一样，还玉树临风呢？本姑娘为什么知道你？是因为这一片都找不到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了，人家当土匪，打家劫舍，救济穷苦百姓，你可倒好，小日本扫荡一圈还不够，你还得跑出来晃悠一圈，显不出来你，可是？真不乐意看见你，隔夜饭差点都被吐出来，你最好离我远点，不但长的丑，而且想得美，还妄想本姑娘去给你当压寨夫人，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老话说得好，人要脸，树要皮，你咋那么不要脸呢？你是不是出来的太急，把脸忘你那山上了？黑三？”

“嗯……对呀……对什么对！你这臭丫头，别仗着有几分姿色，爷我也喜欢你，你就那么没规律，你要是再敢骂爷一句，爷可就对你不客气了！”黑三恐吓道。

黑三此时脸面丢尽，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如何带领手下的那些弟兄？

“你当我怕你啊？姑奶奶我生下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一死，死了我也变成鬼，缠着你，缠的你生不如死，慢慢折磨你，也好给那些被你迫害的可怜人报仇雪恨。”良秀又骂道。

“把这丫头的最给我堵上，给我扛回去，真是搅了爷的兴致，赶紧的，还等什么？麻溜的啊！”黑三催促道。

“大当家，那这两个丫头怎么办？”

“也一块扛回去，咱们那不是缺两个做饭打杂的吗？”

06.

手下的小喽啰，拿出麻袋，绳子，刚想把良秀装进去，就不知被谁一鞭子打翻在地，疼的他在地上直打滚。

“谁，谁敢在老子地盘上撒野，给我滚出来。”黑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子给吓的魂不附体，强装镇定的喊道。

只见这时，从旁边大树下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条九节鞭，刚才那一鞭便是他打的。

“黑三，你这家伙真是死性不改，上次我放了你一马，本来想着你能改邪归正，结果，还没过几天，你这毛病又犯了，看来，这一次，可不能轻饶了你。”年轻人说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金家少爷啊！金少爷，我可没惹事，我是真看上了这姑娘，这喜欢一个人，不算坏事吧？”

“不害臊！”良秀骂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皮痒了？”黑三说着抬手就要打良秀。

眼瞅着那巴掌就要落到良秀的脸上，金家少爷及时甩出了九节鞭，只听啪的一声，黑三手上顿时鲜血直流，疼的他嗷嗷直叫。

“金城，你这小子，给我来真的，上次不和你计较，是因为给你爹面子，你以为我真怕了你！”说着从腰间掏出来一把枪，对着金城便打过去，幸亏金城反应快，身子一侧躲了过去，接着，又甩出九节鞭，黑三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刚想伸手去捡，却被良秀抢先了一步。

良秀拿枪指着黑三，黑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姑奶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黑三这次，黑三保证再也不敢了。”黑三跪在地上，冲着良秀直磕头。

良秀虽然脾气倔，性格泼辣，可是骨子里却十分善良，看见黑三这样，难免生了恻隐之心，

刚想开口让他起来，黑三手已伸向了腰间另外一侧，那里挂着一串飞刀。

这时，站在旁边的金城看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金城飞身挡在了良秀面前，看着金城倒了下去，良秀不再迟疑，扣动了扳机，随着三声枪响，黑三终于死了。

07.

良秀从金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眼泪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她把金城抱进怀里，用手捂住那伤口。

“你怎么那么傻，你和我又不认识，为什么替我挡下那一刀？”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说着，便晕了过去。

良秀看了看刀射中的位置，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她让旁边已经快吓傻了的两个小姑娘帮忙和她一起，把金城送到了医院。

金城睡了三天三夜，良秀就守了三天三夜。

金城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良秀趴在旁边，已经睡着了，金城不忍叫醒她，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良秀睡醒了，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习惯性的看向金城这边，结果就看到了金城正注视着自己。

她赶紧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整了下两边的刘海，走到金城面前。

“你醒啦，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吃的？”良秀问道。

“暂时还不饿，你梦里是不是见到好吃的了，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流口水。”金城笑了笑。

“哪有……其实吧，还真是梦见了好吃的，你昏迷的三天里，我不敢离开半步，每天都是只吃一个馒头，我现在可想吃肉了！”良秀说完，吧唧了一下嘴。

“良秀，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吗？”

“对啊，我那天就想问你来着，不过你昏了过去。”良秀太想知道答案了。

“其实，两年前，在镇子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记住了你，那时候你就经常出现在我梦里，我想去找你，可是，那时候，时局动荡，父亲又非让我去国外留学两年，甚至以死相逼，无奈，我只能离开，两年后，我四处打听你，我一定要找到你，后来，找到你家时，却被告知，你两天前便来到了这个地方，于是，我又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这里，刚到这，便看到，你被黑三那贼人劫持，为了你，别说受点伤，就算要了我这条命，我也无怨无悔，良秀，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金城深情的望着良秀。

“等等，这件事太突然了，我一时接受不了，你让我静静，让我静静，你现在醒过来了，我也放心了，我就先走了。”良秀说完逃也似的跑开了。

08.

后来的事，当然是金城娶了良秀，有情人终成眷属。

成亲的那天，良秀看着金城，问他：“娶了我，你不后悔？”

金城拼命的点头。

“那你发誓！”

“我发誓……”

“不是这样的发誓，是这样的，我教你。”

良秀说着伸出小拇指，让金城跟着她学。

“拉勾，盖章，你是我的新郎，我是你的新娘，说好了，一辈子，不能忘。”

“会了没有？”良秀望着金城。

“嗯嗯，会了，秀。”金城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发誓吧！”良秀拉过金城的手。

“拉勾，盖章，你是我的新郎（新娘），我是你的新娘（新郎），说好了，一辈子不能忘。”

09.

梦中的景象闪了闪，突然眼前漆黑一片，再一睁眼，良秀醒了过来。

“奶奶，要不您回去休息一下吧？”旁边的孙子心疼的看着奶奶。

“没事，我要等这小老头出来，他要是看不见我，会有情绪的，你们治不住他。”良秀望着手术室的灯，眼都不愿眨一下。

终于，手术室的等灭了，金城被推了出来，手术一切顺利，只是年纪太大了，可能恢复的慢一些。

良秀此时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自己这小老头终于没事了。

良秀终于在家人的劝说下，回去休息了。

10.

第二天，良秀便又偷偷从病房里溜了出来，赶到金城住的这边，大老远便听见金城的声音。

“爷爷，您听话，张嘴，咱就吃几口，行吗？您只要乖乖的吃饭，就能马上见到奶奶。”

良秀停在门前，望着孙子正在哄着金城吃饭。

“我不要，你是谁？我不要吃你的饭，我要我的秀，秀不来，我就不吃饭，我要把自己饿死。”金城就像那四五岁的小孩。

“爷爷，您气死我了！”孙子嘟着嘴，气呼呼的把碗中的饭放到了桌子上。

良秀推开门，走了进来。

“秀，我的秀，你来了，金城想死你了。”金城看见良秀进来，高兴的直拍手。

“奶奶，你总算来了，这个小老头真倔，也只有你能降的住他。”孙子向奶奶打着小报告。

“乖孙子，辛苦你了，你赶紧去歇会，我来照顾爷爷。”良秀怜惜的望着孙子。

孙子离开后，良秀拉过金城的手，笑着说：“金城啊，以后要乖乖的，你要是乖的话，秀每天都来看你，要是不乖，秀就躲起来，让金城找不到我。”

“秀，我乖，金城乖，金城发誓，发誓……那句话是什么呢？金城记不住了！”金城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我教你，秀教你，拉勾，盖章，你是我的新郎（新娘），我是你的新娘（新郎），说好了，一辈子不能忘。”

“秀，我的秀，金城一辈子不能忘了你，两辈子，千辈子，万辈子，都不能忘了秀。”说完，金城把秀紧紧的搂进了怀里，他的新娘，他怎么可能把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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