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狗,住在天上的狗。
地上的人们都叫我哮天犬,他们说我是二郎神的宠物,提起我都是陪衬二郎神英武的。
地上的狗们都叫我天狗,混迹人间一辈子,它们知道天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但它们从不认同“人间”一词,什么人间?这广阔天地明明是以我狗辈为尊,狗间才是!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此刻我正和二郎神坐在云梯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月亮。
“哮天啊,你说月亮好吃吗?你咋这么爱吃呢?”二郎神只顾自己絮叨,不看我也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
“汪。”我敷衍应一声,懒懒地翻滚几圈寻个凉快处趴下,眼皮懒懒耷拉下来。
“哮天啊,你化个人形陪我聊聊天嘛,这天上就你一只狗,也没有狗陪你聊天,多无聊啊。”
我瞪他一眼,没作声,又把眼皮耷拉下来,满脑子都在想我吃了多少月亮。
我已经吃了…三百六十四个月亮了,估摸是这个数。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就是天上的第三百六十四天以前,二郎神第一次带我去人间出差,平复某座大山里的黑熊精作乱。
那时候我还没怎么见过世面,不太会打架,二郎神也是个懒主儿,一定要我先上,能干死就干死,降不住他才慢悠悠出手。我得了令,猛扑过去一口咬住黑熊精的脖子,位置没找对没咬到动脉,它吃痛狠狠把我甩向山体,山体裂了个小缝儿,恰好夹住我的尾巴让我怎么也挣扎不出。那时我还没修成幻化人形之术。
二郎神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一起的还有偶然路过的一群狗。二郎神把戟随手一扔,轻飘飘贯穿了黑熊精的脑壳,它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倒是把山体又震裂了些,我才堪堪逃出来。
我的尾巴无甚大碍,心却常常感觉被紧紧夹着,那种拼命挣扎又无能为力的沉甸甸的束缚。更让我难堪的是那群嘲笑我的土狗们,它们连飞都不会,怎么好意思嘲笑我。
“哎,那边那个被夹了尾巴的,你叫啥啊?”那群土狗围过来和我汪汪着,多亏我修养好才没有把他们撕个粉碎。
“哮天。”
“叫什么哮天这么难听,你从天上来,就叫你天狗吧。”
“天狗,你有啥本事啊?”
“我能杀人,也能杀狗。”我恶狠狠瞪着它们。
我不喜欢天狗这个称呼,当然后来的那三百六十四天我也习惯了,只是好像有什么掩饰性的东西被一下子掀开,我有些不适应。
说到底我只是一只狗,我能化成人形和二郎神说话,他却不会化成狗形陪我汪汪。而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人间的土狗们识破了。
“我看你可没什么本事,也不知道刚才被夹了尾巴的是谁啊哈哈哈哈!看见天上那个圆滚滚的白盘子没,你要是能把它给我们叼下来,我们就服你!怎么样,你敢吗?”
它们说的是月亮,不过圆滚滚的白盘子这种说法我也挺喜欢的。年幼的我好胜心一下子被激起来,一口应下。
“哮天,该回去了。”二郎神给黑熊精收了尸,将打斗痕迹处理好,便来唤我。
我没听他的,和土狗们说了句“在这儿等我马上回来”,便一头扎进夜空,奔向那圆滚滚的白盘子。
嫦娥住的月宫不在那里,天宫是在九霄之上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人间的月亮倒是比嫦娥的月宫好看多了,她那里养了成群的兔子我都没地方下脚,去了不带够胡萝卜兔子们一群一群堵着门不让进。我去月宫是因为二郎神暗恋嫦娥,又不好意思自己去,每次都拖着我和人家尬聊,后来被嫦娥拒绝多了他也死心了。
白盘子冷得很,冻牙,我衔一会就感觉不到嘴的存在了。
我们也有脚程一说,从天上来人间出差一趟不容易,一般要走个天上的半天才能到达人间。好在月亮离得近些,我衔一会儿歇一会儿,来回仅用了小半天。
当我兴冲冲赶回去想要炫耀的时候,发现人间已经变了样,我怎么也找不到那群土狗。我依稀记得它们的气味,循着气味到那山上,就在我和它们说等我的那座山上,就在它们叫我天狗的那处,我嗅到了它们的味道。
我把白盘子放在一旁,四处仔细嗅着,为什么这个味道是从地下传来的?它们现在都落魄到住地下了?我用爪子开始刨坑,刨着刨着,刨出几具骨架。它们的。
我看着它们的骨架,愣愣坐了一会,叼起月亮,一口一口吃了。肚子里凉凉的,嘴也没了知觉。吃着吃着,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咸月亮也好吃。我决定不叫它们土狗了,叫傻狗。
往后我很少去人间,二郎神每次去出差都对我软磨硬泡,说他一定要带着我去才显得威风,人们才会觉得他很牛逼给他供奉香火。往后我每日苦修,功力大涨,再没出现过尾巴被夹动弹不得的囧事。往后我每次去人间都会去那座山上坐坐,但是后来人们把那座山平了盖起楼房,我再没去过。往后我每天都要吃一个月亮,它们在人间看只有一个月亮,我在天上看有好多个。
今天该吃第三百六十五个月亮,但是我腻了,想去人间转转,看看那些牛逼哄哄的傻狗。
“二郎神,无聊了就去人间溜达溜达吧。”
我化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