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玫瑰是那种从小就很出挑的女孩子。白皮肤，尖下巴，大眼睛，天生一张美人脸。麦琪和她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但玫瑰似乎处处都胜过麦琪。玫瑰的妈妈是音乐教师，众人面前永远是优雅得体的女神形象。夏天穿旗袍，袅袅婷婷，巧笑倩兮；冬天穿长长的黑色大衣，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略施粉黛的脸，沉默时有种冷艳的美。
有这样优雅的妈妈，玫瑰从小便被打扮成小公主的模样。衣裙总是整洁漂亮，天生贵族气质，声音带着娇嗔，像能滴下的蜜糖。从小学起，她身后就跟着一大群殷勤的小男孩。她天生早慧，知道怎样利用别人对她的好。麦琪与她是同桌，上课时总能感觉被无数双眼睛关注着，那是玫瑰的追随者们。麦琪有时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玫瑰，她周身笼罩了太多的光芒。整个学生时代，玫瑰的课桌里永远是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和零食，以及情书。然而她与玫瑰的友谊又是密不可分的，玫瑰没有其他要好的女性朋友了，除了她。多年之后，她想，玫瑰这样的女生公敌，的确是需要一个像她这样低调，内敛，冒着傻气的闺蜜吧，对她的女神地位没有任何威胁的。如此，是玫瑰多年来与她不离不弃的原因吧！可是，这样说，又未免显得凉薄。
玫瑰八岁那年，她的爸爸和妈妈分开了。玫瑰的爸爸是一位美术老师，是非常具有艺术气质的男人。英俊，挺拔，有着洁白修长的手指。小时候麦琪很羡慕玫瑰能在那样一个有艺术氛围的家庭里长大。玫瑰妈妈总是安静地端坐在钢琴前，毫不费力地就能弹奏出美妙的曲子。玫瑰爸爸一边抽烟一边在画板上作画，侧脸英俊的像一幅画。玫瑰拉着麦琪一边伴随着音乐，一边翩翩起舞。麦琪到许多年后的今天，都不能忘怀当年的心情。那种略带着忐忑，感觉自己是这个美好世界的意外的闯入者。他们一家三口携手一起出行，那无疑是最美的风景。可是，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光景了。玫瑰的爸爸爱上了一个女学生，他执意要等她长大，在那个年代世俗的眼光里，玫瑰的爸爸被打上了伤风败俗的标签。在一个薄雾的清晨，他拖着一个小皮箱，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那天玫瑰没有上学，黄昏的时候，麦琪在学校的秋千上找到了哭泣的玫瑰。她满脸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麦琪怯怯地说，“你是不是想你爸爸了？”玫瑰摇摇头说，“我只是丢失了我最心爱的玩具。”
玫瑰的这种坚强冷静的性格，应该是受了她妈妈的真传。在玫瑰爸爸离去之前，从未听见玫瑰家里有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玫瑰的妈妈神色如常，总是保持着她一贯优雅的微笑，与邻里打招呼。玫瑰爸爸的离去，就像一曲完美的乐章划上了休止符。
玫瑰爸爸离去后的多年里，玫瑰母亲仍然保持着她的优雅和美丽，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未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从未有遭遇过伤害一样。任何的流言蜚语，都影响不了玫瑰母女的生活。玫瑰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小公主形象，她身后的大批爱慕者因为她的遭遇而更加怜惜她爱慕她了。学校里的各类文艺活动，玫瑰永远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散发着迷人和美丽的光芒。
玫瑰的初恋，来的比一般人都要早。初二的时候，她恋爱了。这样的事情在学校里是心造不宣的秘密，老师们抓不住把柄，便成星火燎原之势。麦琪自然是第一个知道她秘密的。那天下课的时候，一个男孩子来找玫瑰还物理书。玫瑰打开书的时候，里面有一个折成心形的粉红色信纸。她笑咪咪地当麦琪的面打开来看，是很好看的字迹。“玫瑰，我喜欢你…”“他是隔壁班的，有一次做广播操的时候，伸展运动，他不小心触摸到了我的手臂。他说我的手臂怎么这么凉…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星辰一样闪烁，又像深潭一样深邃。我当时不自觉红了脸，心蓬蓬直跳。麦琪，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玫瑰拉着麦琪的手说，神色有些羞涩。“那，你们是要所谓的谈恋爱啰？”麦琪咯咯地笑。却不知道谈恋爱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玫瑰笑而不答。
从那之后，玫瑰像变了一个人。她脸上总是洋溢着兴奋的红晕。有时她会给麦琪看他们的情书，有时她不会给。男孩会在放学后在固定的地方等她们，然后陪她们一起走一段路。有时候会请她们一起喝杯奶茶，吃点炸串。麦琪感觉自己像个电灯泡，很多次她想要逃离，但玫瑰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男孩子很幽默，总能逗得她们哈哈大笑。有时他大胆来牵玫瑰的手，玫瑰红着脸挣扎，却又没有抽出，渐渐也习惯他牵着。麦琪只当没看见，心里却也小鹿乱撞，身边活生生地上演着爱情剧，哪个少女不怀春？慢慢地玫瑰也不和麦琪天天一起放学了，她和男朋友去压马路，学溜冰。在马路上偷偷摸摸地牵手，远远看见疑似熟人就快速放开。有天，玫瑰神秘兮兮地高诉麦琪，他们Kiss 了。麦琪羞的捂住耳朵，咯咯笑着不听不听，你不害臊。却还是禁不住诱惑，听了他们KiSS 的起因和过程。的确，和玫瑰比起来，麦琪的生活的确是太落伍太单调了。她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还有些隐隐的担忧。
初中毕业的前夕，男孩转学走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是父母工作调动，也许是与玫瑰的早恋东窗事发。男孩走后，玫瑰真的像一朵失去水分的玫瑰，迅速枯萎下去，整天失神，没了往日神采，成绩也一落千丈。麦琪着急，更是经不住玫瑰母亲的唠叨，每晚都去玫瑰家给她补习功课。那段时间玫瑰就像个木偶人，拉拉线就动一动，不拉线就呆若木鸡。玫瑰的母亲似乎看出端倪，几次旁敲侧击询问麦琪，麦琪都给竭力掩饰过去了。玫瑰一直等男孩的来信，可是，没有，再也没有了初恋的音讯。玫瑰可能是真的想通了，死了心，竟也把拉下的功课补上了，考上了不错的高中。那个男孩，成了她绝口不提的过往。
高中玫瑰和麦琪仍然是同学。在美女如云的文科班，玫瑰仍然是当之无愧的女神。可是她却不似从前，她收敛了她的光芒,变得沉默寡言。然而，豆蔻年华的玫瑰，不同于那些青涩的小女生，看上去总有一股别样的小女人的妩媚。她的这种气质，让人感到不安。果然，高考的复习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玫瑰再次恋爱了。这一次极其隐秘，她和外校的一个语文老师好上了。玫瑰说他们都喜欢纳兰词，“赌书消得泼茶香。”他们有彼此的昵称，老师风趣而儒雅，说话全都引经据典。玫瑰说，“他很宠我，他说我是她的小女孩。”这一次麦琪没有祝福她。麦琪很生气，“你知不知道他有家室？他会为了你放弃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别傻了！他只是贪恋你的青春美貌！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你以为那是爱情！”麦琪激动的无与伦比，几乎流下泪来。怪她太迟钝关心玫瑰不够，玫瑰，她一直都缺爱！“我要去告他！他会毁了你！”麦琪拉起玫瑰就要去找那男人。“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玫瑰无望地低下头。“我只想做他背后的小女人。”“麦琪，你不懂。他抽烟的样子好帅，他真像我的爸爸…”玫瑰无声地任眼泪在脸上纵横流淌。麦琪刹那间败下阵来，她紧紧地抱住了玫瑰。
谁都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爱情。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莘莘学子们都尽情享受着自由放松的时光。玫瑰却再一次被无情的现实击倒。那男人只是利用她填补空白无聊的时光，当她失去了新鲜感，就找了个借口离开她。玫瑰不能吵，不能闹，她爱他，不忍心让他身败名裂。她坚信他是爱自己的。她选择了隐忍。整个暑假麦琪默默陪在她的身边，她们爬山，唱K，跑步，喝醉了酒，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疯跑。只要玫瑰能一点一点好起来，麦琪感觉自己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暑假过后，她们上了不同的大学。玫瑰的高考分数太低，无心复读，只能去一所三流大专。麦琪和她的联系，也就是每周一次的上网视频和偶尔的书信联络。麦琪不知道玫瑰后来又谈过多少次恋爱，她其实懂得玫瑰，她害怕寂寞，又渴望被爱。骨子里她仍然是脆弱的小女孩，每一次她伤的彻底，每一次她又顽强站起来。她总以为能遇到真爱，可运气不好，总是所托非人。
玫瑰的二十岁生日，麦琪没有事先告知，去玫瑰所在的城市看她，预备给她一个惊喜。到了玫瑰的学校，打她的寝室电话，却被告知她不住寝室。好心的室友给了她一个玫瑰的手机号码，麦琪就站在校门口的电话亭里一直拨打。可总是显示关机。无人能体会麦琪当时沮丧的心情，拎着一大堆零食水果，站在初秋的夕阳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她们曾是形影不离的闺蜜，曾几何时，想要见到她都这般费力。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玫瑰的手机打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麦琪几乎要哭出来了。玫瑰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意外和惊喜，麦琪你怎么来了，晚上我和我男朋友请你吃饭。于是，在一家招牌酸菜鱼馆，麦琪见到了玫瑰和她的男朋友。玫瑰比以前更时尚了，化着精致的妆，看过去和网红什么两样。玫瑰的男朋友却不帅，很普通的样子，穿着倒挺时尚，耳朵上有一颗耳钉。有些痞气。麦琪暗自想。“这是我最好的闺蜜麦琪。”玫瑰向她男朋友介绍麦琪。“这是我男朋友俊伟，是我们学校篮球协会的主席。”
当晚，玫瑰陪麦琪挤在学校旁边的小旅馆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一样，说着悄悄话。“玫瑰，那个俊伟，你爱他吗？”黑暗中，玫瑰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她说“我也不知道，感情这个东西，就像瓶子里的水，倒出一点就少一点。我瓶子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不会甜言蜜语，但是对我，还是不错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麦琪说。“麦琪，你恋爱了吗？”玫瑰问。“恩，有那么一位。”“那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我们分手了。”麦琪变得欲言又止。玫瑰像个小女孩一样跳起来，打开灯，从包里拿出一包女烟。爱喜的薄荷烟。点上火，熟练地抽起来。淡淡的薄荷烟草味弥散开来。“玫瑰，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麦琪惊讶地问。玫瑰却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每次心痛的时候抽烟，大口呼吸，心就不会感到那么疼。你要来一根吗？”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麦琪接过玫瑰递过来的烟。就这样开始了讲诉。
网上的相知，持续的电话粥，没有见光死。开始了恋爱。男孩在不用上晚自习的夜晚，坐末班车来麦琪学校，只为看她一眼。打电话到麦琪的寝室，让她下楼来，深秋的夜凉如水。他脱下外套给麦琪披上，手里提着大袋的零食和橘子。学校要关大门了，他选择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通宵网。只为第二天能在麦琪学校陪她吃早餐，陪她打球，看电影。在公交车上，他第一次握住了麦琪的手，麦琪也像当年的玫瑰一样，心跳加速，红了脸，却沉迷在这样美好的感觉中不能自拨。男孩给麦琪买了可爱的五指手套，他们和同学一起去唱K，在凌晨无人的街上走着，直到天亮，也不觉得累。邀请麦琪去他学校参加圣诞假面舞会，在月亮很美的那个圣诞夜。他们坐在学校的操场的台阶上。他突然侧脸吻了她，那片刻的眩晕感，缺氧窒息的感觉。他说那是他的初吻，给予他最喜欢的女孩，他不后悔。在假面舞会上，他们跳舞，在面具下旁若无人地接吻。借了红酒的微醺。他上大课，她就在图书馆里看书等他，看的忘记了时间。他悄悄从后面蒙上她的眼睛。可是，后来，他们分开了。在一个雪夜，他喃喃说，以后她一定会遇到很好的，很爱她的人。她傻傻地，只会问“那你呢？那你呢？”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却没有交付彼此。当时麦琪矜持，想要柏拉图的精神的恋爱。却在分手后，有过隐约的后悔。似乎不曾给予他什么。送过他一幅星座挂图，他是天蝎座，他挂寝室了。曾经想要送他一个十字绣，却因绣的太难看，最终没有送出去。给他写过几封信，寄过一张圣诞卡片。分手那天是情人节，他没有来看她，也没有电话。她去网吧上网等他，却因聊天时一言不和，他们分手了。她控制不住地大哭，一路从网吧哭回寝室。那是她的初恋，她幼稚到从来没有想到，爱情是有分手的那一天的。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圆满的结果。为什么，到最后，我们会发现，我们爱的人，和当初遇见的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玫瑰，”“恩？”“和那老师分手时，你有一次哭的很伤心。”
你总是叫我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承诺，你自己却沦陷其中。那一次你哭花了精致的妆，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坐在秋千上哭泣的小女孩。她说，她只是丢失了心爱的玩具。
麦琪，人生有两种。
一种是为别人而活，一种是为自己而活。
你选择哪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