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果树开花。我们来到小河边,来到田野里,来到山冈上。我,们……我们,找到了,找到了,春,春天…… ”
教室里孩子们的读书声开始很是整齐,到后来却突然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怎么回事?你们后面几个同学,朝外面看什么呢?”教语文的老陈老师扶了扶老花镜,“砰砰砰”敲了几下讲台,恶狠狠地吼道。
“老师,那个……那个二傻子又来了……”教室后面靠窗户的几个学生,怯生生地回答到。
“别管那么多了,他不会进咱们教室的,同学们不要分心啊,我们重来一遍。来,冰雪融化……”老陈老师轻描淡写地望了望窗外,继续带领孩子们朗读起来。
2
学生们口中说的二傻子,其实也是个孩子而已,大概也就十来岁的样子。
乱蓬蓬的一头长发,黑黢黢的脸堂,像是下井的矿工一般,身上的老棉衣烂成一条条的,脚上一双老布鞋,大拇指都露在外面。只有他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是一汪泉水,看上去分外明亮清澈。
他慢腾腾走着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手里托着一坨黄黑色的东西,不时拼命吸着鼻涕,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不一会,他好像确定了目标,脚步突然加快奔跑起来。
他在校长室门前停下了脚步,发现门上了锁之后,二傻子的面目一下变的狰狞起来,一脚一脚踹上去,嘴里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动。踹累了之后,他走远几步,转头把手上那坨狠狠丢到了门上,那坨东西在门上爆裂开来,一股牛粪的臭味弥漫开来。
3
“二傻子,你在干什么?快给我滚出去!”陈老师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放下课本从教室跑出来,站在二傻子十米远开外,大声呵斥着他。
见陈老师第一个出来之后,学校五个年级的老师都跟着跑出来了,大家聚在陈老师周围,远远地望着二傻子,却始终没有人上前驱赶他。
二傻子见一下来了这么些围观的人,居然兀自傻笑起来,也不搭理大伙的斥责,一蹦一跳地扬长而去。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回教室上课吧。”陈老师看着二傻子的身影在墙根下消失,招呼大家说。
“老陈,今天你值班吧?墙根下的那个狗洞,你是不是又忘了堵严实了?幸好校长跟村干部开会去了,不然你可摊上大事了。”一位中年女教师眼瞅着老陈,柔声细语地调笑着。
“谁说的,我分明堵得死死的。可这个傻小子真不简单,怎么都能钻进来,叫我有什么办法?”陈老师极力掩饰尴尬的气氛,勉力解释到。
“你说这傻小子,为什么总要跑咱们学校来?还都是直冲着校长室去的,真是奇了怪了!是不是认识咱们校长?”又一位年轻的老师唠叨着。
“小赵老师,可别乱讲哇,你才来咱这边,不知道情况,这傻小子其实也是苦命人,生下来就又聋又哑,现在又突然没了妈,没几天就变傻了,鬼知道他到底想搞什么。好了,都散了回教室吧,一会学生们要骚动了。”陈老师说完,带头走进了教室。
4
“老张村长,你得想想办法,可不能再任那傻小子肆意妄为了,不光是骚扰我一个人的事情,关键影响到整个学校的正常教学了啊!”村委会的会议室里,说话的正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只见他四十岁上下,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看上去意气风发。
“李校长,不是我不想办法,你刚从镇上过来,有些情况可能不知道。这傻小子的老子,是咱村里的瘸子老光棍,整日在外头拾荒讨生活,连媳妇也是不晓得哪里捡回来的傻姑,这老混蛋有好些日子没见回来了,本来这小子还有个傻娘管着的,谁知道前些日子他娘居然喝药死了……”老烟枪村长一边憨笑着解释,一边随手对着烟卷猛弹,落得烟灰一地。
“什么?他娘喝药死了?是……是自……自杀的吗?”李校长突然打断了村长的话头,有些结巴地反问到。
“是啊,公安来看过现场了,啥也没说,尸体都抬走了,八成是已经定案了。这姑娘也不知哪来的,本就是个傻子,喝错药也正常,只是苦了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傻小子了,哎!”老张村长说完一声叹息,接着又是猛吸一口老烟,偌大的烟雾,就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了。
“哦,那……那也不能任由他胡乱来吧?!反正我是跟你反应过了,我也就借调这里几个月,你们村里看着办吧……”李校长努力用手挥散眼前的烟雾,撂下这句话径自从村委会离开了。
“牛主任,你过来下,跟你商量个事。”李校长刚走,老张村长就把一位少妇模样的村干部叫到了跟前。
5
“李校长,招待不周,慢走啊。”张村长打着酒嗝走出家门外,凉风袭来,惊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哪里哪里,破费了,感谢您的好酒好菜,还请留步……”说话的李校长满面红光,大背头依然是一丝不苟。
“这么晚了,又喝了不少酒,就不要骑车了吧?”老村长看着李校长要去推自行车,好心关照道。
“没事,没事,我清醒的很,今晚又这么大月亮,放心!”说话间,李校长一甩大长腿,帅气地上了他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踩起来风一般去了。
“不好了,村长……”李校长前脚刚走,村里妇女主任小牛就慌慌张张跑来了。
“什么不好了?这一大晚上的,可别一惊一乍的。”老村长眯着微醺的双眼,呵斥着小牛主任。
“村长唉,那个……那个二傻子跑了,丢了,找不到了!”小牛哭丧着脸说到。
“什么?我不是叫你拴好那小子吗?怎么能让他跑了?你干什么吃的!”村长借着酒劲上头,怒气冲冲好不威风。
“我也纳闷哎,这些天都栓的好好的,谁知道今天下午一个不留意,就让那小子给溜了,我都找了一晚上了,可楞是没找到……”
“算了,估计那小子也跑不了太远,兴许饿肚子了,就会回来了,你先回吧,明天再说。”老村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软塌塌地说到。
“噢……村长,情况我是跟您汇报了,您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那我回了……对了,刚才走的人是李校长吧?”
“是啊,你撞见他了?他骑车还稳当吧?”
“我看他好像有点飘,你们喝了不少酒吧?”
“你管那么多做啥子,回吧,我也要睡了,年纪大了,喝点酒就犯困。”
“好的,村长,我走了,您休息吧。”小牛主任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6
“老张唉,快起来,出大事喽!”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睡梦中的老张村长就被老伴叫醒了。
“又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吵死了!”
“昨天来咱家喝酒的李校长死了……”
“啊?!什么??”
老伴的这句话,让老张村长一下从床上惊坐起来,清醒无比。
是的,李校长死了,就在离老张村长家不远的一个下坡处。
已经全身僵硬的他,头发依然是油亮的,只是脑袋上多了个大窟窿,身体下面是一滩凝固的血浆,不远处躺着的,除了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还有一块被撞坏了的石头。
当然最令人诧异的是,他的身体上覆盖着的,居然是一些女人的内衣内裤……
7
秋雨绵绵,惹人心烦。
更令老陈老师烦躁的是,一年级的这间老教室,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侵蚀下,已经成了危房,似乎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办公室里,望着依旧是铁将军把门的校长室,老陈再次无奈地摇摇头。
“老陈,咱这学校就算暂时没有校长了,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吗?不行,我得去找村长说说。”坐在老陈对面的小赵老师还是坐不住了。
“算了吧,村长这伙都自身难保了,听说得了肺癌,晚期,正躺在家里等死呢。”老陈冷冷说到,吧嗒吧嗒抽着烟。
“这……你说上边咋还不给咱派个校长下来呢?都两个月了,咱们还是群龙无首的。”
“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上面不派,估计是没人愿意来。”
“唉,也是啊,虽说李校长已经得到报应了,可他干的这事真是忒不地道了,的确让咱学校的名声彻底玩完了。”
“是啊,谁会想到他这样的文化人,居然会借着酒劲去糟蹋一个傻子呢?害得人家喝农药死了,也难怪那个二傻子整天来找他麻烦。”
“哎,你可别说,这二傻子别看是个小屁孩,还真是厉害啊!我猜李校长的那个意外,肯定是他搞的。”
“你可别瞎说,警察都还在调查呢,你就妄下定论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自个瞎猜的,你想啊,要不是他,那些原本傻姑穿的内衣内裤,怎么会跑到李校长身上呢?你说是不是?”
“嗯……你说的倒是也有道理。不然的话,估计警察也不会把傻姑的死,跟李校长联系到一起。”
“那个二傻子是不是畏罪潜逃了?村里人都说,那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人看到过他了。”
“谁知道啊,管他呢!估计这伙怕是早就饿死了,曝尸荒野了都。”
“对了,老陈,你说上面会不会在我们中间指派个新校长?如果真有可能的话,我看你的机会是最大的。”
“你想啥呢?!不说了,我去通知学生,明天起暂时停课,危房里上课的这个风险,我可担不起。”
老陈说完,把抽剩下的烟屁股狠狠丢到地下,又用脚踩了好几下,撑起破烂烂的油纸伞,出门向教室走去。
“秋天来了,叶子黄了,一排排大雁往南飞……”
屋外的雨点更加密集,打在油纸伞上劈啪作响,却掩盖不住教室传来的郎朗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