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是一条绳,关联着我们的昨天和今天;是一把尺子,量度着我们生活。
有乡村生活阅历的人,定会有苦涩的记忆。至今,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仍是岁月里难耐的饥饿,形销骨立是时人像的公集。民以食为天,与土地打交道的农家总是变着法儿苦渡难关。稀粥里掺上红薯或萝卜块儿,糙米饭里掺进涩口的菜叶儿,算是不错的饭食。有时为填饱肚子被逼得上天入地,海陆空齐下,捋榆钱儿,摘桑葚儿,掘地下的茎根,捕河流里的鱼,采塘堰的野菱,捋喂猪的浮莲根须,简直不择手段,但食源有限,饿肚难填。最亲近我们的,还是荠菜。
春日,田畴如毡,一望无垠。当春而生的荠菜,如洒落的珍珠,如仙女散花,田间地头、池塘沟渠、竹篱茅舍,应景而发,株如莲座,绿叶边缘形如锯齿,偶有紫褐点染,清风吹拂,摇曳生姿,生嫩可爱。和煦阳光下,一群挖荠菜的小伙伴,挽着小篮执着小刀,散分在田畴上、竹篱旁,心中有了救世主般的快乐,很快就有了一篮篮荠菜。去根洗净,焖在饭里甜脆;下在面条里鲜嫩;焯炒拌上油下饭,香美可意,从口里直甜到心里。
苏轼在《后杞菊赋并叙》说:“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荠菜是春夏之季上天恩泽之食物,伴随我们历时之长,从脆生娇嫩、绿叶堆翠直到株老叶褐、白花载顶,其后销声匿迹,静候春的召唤。
荠菜是救命恩人,可果腹食用,也可药用,农历三月三,食用荠菜煮好的鸡蛋可祛风去湿,强身壮体。手头拮据,可拿到集市上卖个价钱——就这样救济着我们的生活。
流年似水。温饱解决了,人们在享用着幸福的小康生活。餐桌上,鱼肉的品种趋多,各种野味也摆上餐桌,人们在潜意识里似乎特别忌讳曾经忧患的菜蔬,刻意回避那个食不果腹不堪回首的记忆。
可问题接踵而至。食品事件频发,让我们惶恐不安,它训诫着我们不再傲视一切,在备受煎熬的同时,发现肚子在减肥的喧嚣中非如所愿地腆了起来,我们才开始有深度的美食反省,“七分蔬菜三分肉”,人非肉食动物,对非源于土地生长的珍馐有先天的排异性;没有菜蔬主持的饭局,终归乏味。于是,一场返璞归真的饮食风暴席卷而来,餐桌上素菜多了,人们抚摸着腆起的啤酒肚,总要炒荠菜之类的绿叶菜,伺候得有滋有味。荠菜是包面饺子馅子的首选,逢年过节,市场价格飙升,成为抢手货。
这种选择全出于自觉,与动荡年代特设的忆苦思甜饭局的意味不可同日而语,荠菜不再是苦涩的意象,是“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的清丽,秀色可餐。据《本草纲目》言“明目,益胃”,具有明目、清凉、解热、利尿、治痢等药效,不一而足。一言以蔽,荠菜越来越为人青睐。
欣喜地看到荠菜的回归,这种回归,绝不是一种宿命式的轮回,而是一种生命质量与品位的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