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听什么呢?”他从沉思中回过神问。
“我也不知道,”她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说,“给我讲讲你引导过的最最有趣的灵魂。”
“就是你啊。”他笑着说。
迪伦戳了一下他的肋骨,“说正经的。”
他想,我是说正经的。但还是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有趣的故事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无眠的夜晚有多漫长,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嗨。”他喃喃地说,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迪伦身上的毯子。他的手指顺着她身体一侧慢慢划过,最后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嗨。”她也轻声回了一句,嘴唇颤抖着露出了微笑,“原来你在这里。”』
-------- 克莱儿.麦克福尔《摆渡人》
"阿哲,迪伦要被他带到哪里去啊?"我听的有些迷迷糊糊,费劲的抬起耷拉的眼皮。
而拿书讲故事的男人讲的更是迷迷糊糊。
"不知道,我也越看越迷糊。文青的口味我们理工男不懂啊。"阿哲合上书,掖掖我的被角。
"要不要听听网络言情小说,什么老公回家暖被窝,霸道总裁爱爱爱,那叫一个过瘾。"他把书丢到一边,像一条大鱼,苏溜一下滑进我的被窝。
"要干嘛,想干嘛?"我假装怒目圆睁。
"不干嘛,"他用手抚摸我的背。
还能干嘛"。加重来这么一句。
转过去,我给你揉揉。听什么书啊,有给你读书的时间还不如给你捏捏腿揉揉背呢,趴直,他手上用了劲。
"哎呀,疼。"
"忍着点,这个穴位是大肠俞穴。以后每天都得按摩这个穴位,120次才有效。"
"按摩这有啥用?"我疼的呲牙咧嘴。
"缓解腹痛、腹胀、便秘、肠鸣、腰脊痛、坐骨神经痛、肠出血"。他倒豆子般说了一长串,一股温润的气息飘来,吹的耳根痒痒。
"阿哲,同床六年赤裸相见,你这小同志居然隐藏这么深。没看出来你还懂中医啊,说,还有什么秘密瞒着组织"。
"我懂个屁,最近才从百大娘那里自学的,看你疼的睡不好觉么。"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
"阿哲,你刚给我念的那段故事最后一句是什么?"
"我忘了,这几天我哪有心思给你念书,就是老和尚念经。这次出门要准备很多东西。你从现在起必须确保每天九点前睡觉,中医讲九点入睡最佳,睡前我再给你按摩下腿和背,你睡得会舒服些。"
"阿哲,我记得最后一句说,她也轻声回了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我们彼此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他低低的说:"小米,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温润的泪打湿了我的脖子。
我的手指在他手心摩挲。我的嘴唇也颤抖地露出了微笑,它把泪挡在弧度上扬的笑容外面,不让它们流进嘴巴里,流进心里。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必须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许旅行就是一个新的开始,看看外面的风景,换个心情,说不定那些可恶的坏细胞都会被消灭了。我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每天叨念自己的病情,而是要抓紧时间去完成我没有完成的愿望。它们密密麻麻的站在我的人生序列表里,只是时间点不同,有些安置在一年后,有些五年后,有些十年后,有些退休后,有些没完成的总是一推再推,以前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去实现它们,与目前的种种相比,譬如加薪,升职,恋爱,婚姻,孩子,自我价值实现,它们没那么紧迫和重要,那些都是一堆"享受"和"浪费"时间的事,和"进取"和"得到"无关。而现在,我最想去实现的就是这些事,对我,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时间。
思考完人生我就后悔,今晚真不该给自己熬这一锅鸡汤,喝完就失眠了。
其实我早习惯了失眠。在确诊前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失眠,即便身体早早躺在床上,大脑却不停运转,乱七八糟的事很多,有工作上的,人际关系上的,孩子的,婆婆妈妈间的,它们就像木偶剧里的小人,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在大脑里编排一遍。起初因为想事而睡不着,后来发展到什么都不想也睡不着。两脚一摊,身体放轻松,大脑一片空白。然而最可怕的就是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情感,没有意识,没有回忆,没有向往,不悲伤也不欢喜,只是一门心思抓狂为什么在万物都睡得很嗨时自己却异常清醒。身体很疲惫,灵魂很顽皮,它让人辗转反侧,让人感受时间如沙漏般缓慢迟钝又戏谑的感觉,一分一秒都是折磨。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头脑发涨,然而遇到由好胜心主宰的事情时,整个人又像打了鸡血般情绪高涨,周而复始,有多久,其实我也不知道多久。
阿哲早已入睡,鼾声如雷。有时我觉得他这样打呼噜很可爱,节奏均匀此起彼伏像一只幸福无忧的小猪,当然这是在我心情好时。有时我觉得这样很烦,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床底,这是在我心情不好和辗转失眠的情况下。我们大多数人,活着是不是本能地凭借自己心情的好坏来分辨世界和对待他人?当然,单位和社交场所除外,那里是夹起尾巴和戴上面具的地方。极少数人可以把真性情带到那些场所,一种人是情商短路雅称"犯二",另一种是级别已经很高,有资本和环境来释放真我。
大部分人,都是第三种人,每日在不同的面具间切换。我们总是习惯对陌生人微笑,对同事包容和大度,然而回到家关上门,面对父母子女伴侣和自己,却是一点错误和失误都无法忍受与退让。
我和阿哲,都是第三种人。
曾经针尖对麦芒,现在他因为我的病而彻底改变了,而我呢,反而变本加厉。
我推了推阿哲,他翻过身继续愉快地呼噜。
于是我用力踢他:阿哲,你去书房。呼噜震天我都快耳聋了!
他一个哆嗦醒来,一脸痛苦的说:姑奶奶,你踢人时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病号啊。难道是来这功夫城市多年,暗中练就了无敌腿功。反正我也被踢清醒了,不如你给爷把大腿露出了,抬高,爷检查检查你这腿功如何。"
流氓,我假装一个巴掌抡过去。
剩下的时间,当然我睡不着他也不能睡了。我们打开台灯,阿哲拿来一瓶啤酒,我端着酸奶,他把搁置家里多年已经积了不知多少层灰的中国地图小心翼翼地摊开,开始向我阐述他从东向西的行程计划和安排。
"只要出门你不作不文艺不时不时想不开,一切听我领导和安排,我保证最多一个月,祖国最美的地方都能留下咱俩美丽的足迹,然后回来快乐化疗,快乐治疗,快乐生活。"他豪饮完最后一口酒,把酒瓶扔到床头柜上,兴奋而得意的看着我。
我看他一脸兴奋的表情,他一喝酒就上头的本性令他两个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就像我们第一次确立恋爱关系时一样,我深呼一口气,努力把自己内心的渴望咽了下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同意。然而内心那个声音就像涨潮时的海浪,它汹涌澎湃怒吼着拍打着我的胸腔:莫小米,你不是最想去贝加尔湖吗?这不是你艰难的从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退休后的无数计划中精挑细选出的最后遗愿吗?
人啊,往往哭着喊着要做自己。那些微信,微博,网络宣扬的自我标榜主题最好别点开既浪费流量又浪费时间,真到要做自己时候,没几个人能做自己。就连我这个整天在鬼门关忽悠的人,也不能理直气壮的去做自己。
因为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不是我,而是我们。一个们字包含了太多,取舍,避让,付出,报答,失去,得到。因为我们,才有故事发生,人与人之间所有复杂奇妙温馨难缠真情假意的故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