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影还差一分钟就要正式开始,他还没有来。
也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从他家到这个电影院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暴雨季节偶尔关闭也相当正常。那他若因此而绕走环城路的话需要多花上不少于三十分钟的时间。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晚了。我心里思忖。
正片开始前,电影片头照例是制片人、主演、监制等一概人物名字的出现,最后打出来的才是导演的大名。看电影和买西瓜一样,你没法提前切开西瓜尝一口,然后告诉卖瓜人说我不要了。所以我只买小区东门口大爷的西瓜,也只爱看几个还算不错的导演的电影。
他终于来了。
正片开始十五分钟之后。一个熟悉、颀长健壮的身影闪过来,径直走向了六排七座。他风衣上还存着夏季饱满雨滴的湿润味道,顺带着裹挟进来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影厅里的沉闷。
我在八排四座他的斜后方向,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安下心来,不必再时时看表。
紧盯屏幕,迅速融入剧情。
(二)
我来这个城市三年了。
三年前我软磨硬泡终于说服父母,逃离了生活二十二年的家乡,来到了这个地方。之所以选择来这里,纯粹是抓阄的结果。我有一个装满纸鹤的透明大玻璃瓶,每个女孩都曾熬夜亲手一只一只的叠过这种小物件。只不过她们送给喜欢的男孩,而我送给我自己。
我虔诚的在每只纸鹤的里层写下一个个城市的名字。中国大概有近三百个地级市吧,我把它们分别写在纸鹤上面投入了玻璃瓶。这个瓶子是我的秘密,也代表着我幻想中即将要走过的土地。
我把它偷偷地藏在衣柜的最深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瓶子纠缠于高考后我到底应该去哪个城市上大学,或者选择哪一个城市过生活的宏观问题。我甚至于可以坐在地板上捧着瓶子臆想着过一天,不吃不喝。我像一个女王,随时思考着如何去临幸每个地方。我与每个陌生的城市欠缺一个拥抱。
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孩。
不安分的女孩有两种。一种长着一张不安分的脸,别人一眼便知。第二种长着一张天使的脸,安静、文雅、乖巧,可骨子里流淌着只有她自己才知晓,才能感受得到的不安分、鬼魅的血液。很不巧我就属于第二种。
小学五年级我初潮。完全没有一般女生的恐惧与害怕。我觉得那是做作。我平静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之后才告诉母亲。看着她奇怪复杂的眼神,我表现的很淡然。成年人总爱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内裤洗干净以后,我在印痕部位画上了一朵花,用了很重很浓的水彩,耀眼灼人。
初三班里有一男生,所有女孩子似乎都傻不拉几的喜欢他。太高傲,成绩也好,无聊的老师们最喜欢这种类型的学生。我看到他天然的感觉不爽。有几次做课间操的时候我故意漫不经心的对他轻轻微笑了几下,吸引到他的注意。接下来我对他视而不见,冰冷异常,好像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人。果然他的成绩如我提前预料般的直线下滑,整个人瞬间萎靡颓废,丢了魂,最终卸掉了惯有的骄傲。除了我和他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微笑可以杀人。
我喜欢不动声色。
高考结束那一天,我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一根掐住我十八年的刺。我跑到城市西部一条人迹罕至的河边,脱光所有衣服猛的跳入河水,和一段生活做彻底的诀别。我把整个身体完全的藏匿在水中。混浊下,我似乎见到了未来的我。
可惜我没有未来。父母要求我必须报本市的一所大学,否则他们不会给我学费。我继承了这个家族不可理喻的倔强。我的坚持一点不输于我的父母。我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我必须去一个陌生远离家乡的地方,越远越好。我认为我赢定了。
一切戛然而止在一个午后,离高考填志愿还有两天。父亲在一场饭局之后突发脑梗被送去了医院。我在病床边看着这个秃顶老男人突然感觉他很可怜。长久以来他引以为豪的就是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饭局,使用不尽的审批权利,还有到哪都管用的“面子”,似乎这是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准。可最终只是一场空,在生老病死面前,众生皆平等。
看着父亲,我更想去过一种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我不需要谄媚,我更讨厌别人对我谄媚。我只想在一个令我感到安心的环境中,吃着简单的饭,看一场我喜欢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