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吟

刘玄德的爹像个谜一样的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每当刘玄德回忆起父亲离开的前一天,又总觉得那是最平凡不过的一天。父亲带着他去看一个市中心的油画展。那些画的内容刘玄德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父亲在其中一幅画前站了半天,怎么叫都没有个动静。六岁的刘玄德想起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鬼片,有的人你怎么叫他都不说话,很有可能是灵魂出了窍。于是他哭喊起来。喊来了保安和画展的组织者。保安和组织者一窝蜂围住了刘玄德,他就更懵了,哭的也更厉害。一转眼,等众人散开,父亲却不见了。刘玄德的父亲仿佛是被七月刺眼的阳光一照,便灰飞烟灭了。画展的组织者是个漂亮的阿姨,她抱起放声哭嚎的刘玄德,在他耳边哼了两句不知名的歌谣,刘玄德立刻便睡了。睡眠的美妙是任何其他状态所不能比拟的。

转眼二十年流去。刘玄德凭借捉襟见肘的智商在机关里谋到了一份令许多城市青年欣羡的闲差。他的工作很清闲,每天按照领导的意思打印出来两个文件,给领导们买好了早餐午餐和晚餐和其他你想不到的东西,就万事大吉了。刘玄德觉得人生就是如此——一份饿不死的文凭,一份饿不死的差事,一份饿不死的心情。他便没什么别的追求,每天在网络上自娱自乐,写个心情,写个影评,写个人生格言。

直到有一天,刘玄德的父亲又像个谜一样的回来了。

那天刘玄德拿着领导的早点在市政大楼门口偶遇了一个男人。男人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他一脸坏笑,眼珠子像两颗夜明的玻璃球。刘玄德一愣,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模糊的脸,有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他说,你是谁?

男人哈哈大笑,说,没事,我认错人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您瞧我这记性,我把你当成我儿子了。实在抱歉。话刚说完,这男人一溜烟走了。刘玄德看着那个背影,嘴里却哼起了不知名的调:“你爸爸就快回来了,他要带你去看彩虹呢!”

刘玄德把早点给老板送去以后,回到办公桌前便发了个状态:“今天早上在楼门口遇上个精神病,把我当成他儿子了,真烦人!!!表情A表情A表情A表情A”他的朋友们纷纷回复状态表示关心或者开玩笑。刘玄德给每个回复状态的人回复状态,又给每个发状态的人回复状态,还要给每个没有状态的人发状态。他希望人们觉得自己合群且真诚。就像当年他在微博上发誓要陪伴自己的妻子直到永远。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天他每回复一个状态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刘玄德延续着老套的生活,再也没见过那个认错了的男人。那个死结逐渐被他遗忘,仿佛琐事是一双能够解开所有心结的巧手。

某晚,刘玄德下班以后驱车回家,发现油不多了。他想起朋友说郊区某处加油站便宜,便开车去找。结果导航乱定位,他加上油时已是晚上九点钟。便买了汉堡自己坐在车里寂寞的吃。突然看到车旁走过一条颀长的人影。那身影如此的熟悉,仿佛唤起了他尘封的幻想。于是他丢下汽车,跟着那个人走向远方。

至于那个远方究竟有多远,谁又知道呢?

他一路跟着那个男人,穿过了一片刷刷作响的麦浪。月光如泻下一路的清泉。阵阵的凉风贯穿了他的衣服。这夜晚出奇的安静和清爽,仿佛在他心底里掘出一条细长的沟渠,贯通了快活的溪流,一进入秋季,黄叶悠然的漂流向未名的远方。他也悠然躺在无桨的轻舟里,望着漫天无言的星斗,任由时光飞逝。

前面的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踏着月光流走。刘玄德耳听得杂乱的人声和乐声,立住脚。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舞台,台前坐满了观众。他们坐在那里谈天说地。那个男人一走上台,台下的观众却突然都安静住了。所有人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他仿佛是他们的神。他却突然露出一脸坏笑,眼珠子像两颗夜明的玻璃球,说,我以为你们是我儿子呢!观众们爆笑起来,说,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男人坐在椅子上,抄起一把不知名的胡琴,那气势好比走马阵前的飞将军,兀自拉了起来。观众全都安静了。静的仿佛世界间只有琴声和月光在舞蹈。那琴音时而婉转流丽,时而缠绵哀恸,时而又激烈慷慨,时而又壮怀欲飞。他停下琴音,萧然立在舞台中央,徐徐高唱:“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一曲唱完,掌声雷动。接着台下上来几个素衣老者,各个持着同样不知名的胡琴乐器,每人抄了一把椅子坐下,奏起合奏。那声音狂放不羁,跌宕回还,如银河浩渺如江河潮起如风声凌云。一个老者刷的站起身,昂首而歌:“木兰之枻沙海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曲终歌罢,真是风华无尽。

刘玄德不知不觉竟听的满面泪流。那一夜,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车里面的。仿佛是被那流进心中的秋水一路漂回去的。那秋水把他全副身心都托起来,托进了童年的梦幻之中。把他这些年的冷漠和世故全都洗刷干净了。

第二天,刘玄德带六岁的儿子去看市中心的一个油画展。画展的大部分作品他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有一幅,偏偏那么巧,被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半天。画的是一个赤足的少年,孤身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麦浪之中。月光如泻下一路的清泉。阵阵的凉风贯穿了他的衣服。少年就像一个痴狂的信徒一样走向朝圣的远方。而周遭的一切都融进了那无邪的月光里。

人生第一次,刘玄德露出了真正的会心一笑。可是他却立刻惊慌的收敛了这难得的笑容,他东张西望,仿佛怕被别人发现了收进相机里。仿佛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他流露出真性情便迫不及待扼死。他手足无措的发现六岁的儿子坐在角落里哭喊自己的名字,便抱起儿子回家了。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还不完的房贷和领导明天的早餐,还有办公室新来的漂亮同事和老婆没完没了的絮叨。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5,132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7,802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1,566评论 0 33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858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867评论 5 36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95评论 1 28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64评论 3 399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705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2,915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77评论 2 323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96评论 1 33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32评论 4 322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041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92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223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185评论 2 352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535评论 2 34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