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能相互拉着手,从年轻的时候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岁月的那一头,故事的篮子里还肯定会装满各种味道的饼干。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写下那些年的那几个人,来怀念手中抓着绵软白云的年轻感觉。一半故事,一晃影虚。想对你说,还好我遇见了年少的你。
叶子再见到鑫鑫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遇见了青春。
无关风月是非,而是认定她是能陪自己细数风月的人。
2011年的时候,是叶子第二次见到鑫鑫,在初一开学的那一天,老师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叶子第一次见到鑫鑫的时候,是在镇上的国庆汇演。那时的叶子还是一个小学生,代表学校参加了一个歌伴舞的节目。叶子就是那个唱歌的孩子,穿着漂亮的裙子,化了漂亮的妆,脸上还扑了亮晶晶的东西。叶子不知道那叫什么,只知道很好看,因为好多人都说好看。而鑫鑫也是演员,不过她是群舞。
叶子的歌唱得还行,拿了三等奖。但是鑫鑫的舞跳得更好,拿了一等奖。
时隔八年,叶子似乎还能记得那天鑫鑫跳的名叫《春晓》的舞,她一身秀才装扮,一把折扇招摇,一张还没长开的脸上,满是严谨和认真。
当叶子在初一再见鑫鑫的时候,是看着她在讲台上挥洒自信,声色张扬。
人一旦走入孤独和黑暗的穷途,即使只是明眼一晃的暖黄光束,也会让他倾囊所有,只为追上拂过那张面庞的光影。
那时候的叶子是怎样的呢?
她小学所有的玩伴都被分在了隔壁班,于是她每天学习,空闲的时候就把自己锁在回忆和眼泪里,周身布满防备的刺,没有人可以真的靠近她。她找班主任谈过好几次转班的事,结果都无疾而终。
这样的叶子,看着鑫鑫总是轻轻地和人讲话,像百灵鸟一样的对许多人笑,看着她总是很大方,对很多人包容,又真诚;还看见她把妈妈做的小菜分给同学,看见她和那个叫冉冉的女孩子总是一起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笑笑闹闹,好像课桌上刷不完的习题册从来不是她的烦恼。叶子还知道她妈妈做菜很好吃,是个同鑫鑫一样温暖又明媚的女人。
叶子觉得,这样软软的女孩子,真好。就连说话的尾音,也软软地上翘。
孤独如叶子,想要靠近鑫鑫的想法,从初见,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明媚如斯,鑫鑫走到叶子的眼睛里,如临神祇,光辉万丈。
那个时候的叶子,单纯得好像一盒白色颜料。她想和鑫鑫做朋友,于是,她就站到鑫鑫的面前,故作镇定地绞着手指,对鑫鑫说:“你好,我是叶子,就是树上的那个叶子,只是我是地上的叶子。我很喜欢你,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鑫鑫说:“可以的呀,以后我们就一起玩吧,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一刻,叶子觉得,天气真好,还有不燥的风和太阳。
也就是从那天起,叶子把鑫鑫写进了自己的日记本里,把自己挤进鑫鑫和冉冉的世界中。
后来啊,鑫鑫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也不一样了。
在拉着叶子的手以前,她觉得冉冉才是她的全部,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叶子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她发现叶子其实和她一样喜欢疯疯癫癫地笑,发现叶子只是看起来很坚强,发现叶子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多愁善感的心脏。她还发现,发现叶子好多好多的东西,其实都和她一样。
于是,从鑫鑫和冉冉两个人,到鑫鑫,叶子和冉冉三个人,最后终于只有鑫鑫和叶子了。
再后来啊,鑫鑫会告诉叶子今天自己不开心了,叶子就会说:“你说吧,我听着呢。”然后她们就会把头靠在一起,讲好久好久的故事。
越来越后来的时候,鑫鑫和叶子成了床友,她们每天晚上都睡在学校宿舍不足两米宽的同一张双人床上,然后一起捂在被子里,鑫鑫会讲好多好多只对叶子讲的话,叶子也只听好多好多鑫鑫讲的话。那大概是在初二的时候吧。
没有磨合,有的感情自然发生,也没有人觉得意外。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啊,就连班主任都知道自己班上有两个用强力胶粘在一起的姑娘。于是毫无悬念,鑫鑫和叶子成了同桌,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打扫卫生,一起上厕所,一起玩只有她们会玩的游戏。
夏天,鑫鑫和叶子从食堂吃完饭的时候,总会在饭盒里装上满满的水,从食堂餐厅穿过办公室大楼,跑过长着稀稀拉拉的杂草的操场,再绕过教学楼前种着万年青和塔松的花坛,一路上都是泼水节。然后回到教室,身前身后都是湿了大片的衣裳,有时还会有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用勺子拨拉着水还一边撒丫子狂奔的节目,尽管引来过路老师不止一次的斥责,但在那些个夏天里,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初二的时候,叶子还参加了好多的演讲比赛,有时要背好长的演讲稿。叶子说好难搞,鑫鑫就总在早自习的时候拿着叶子的稿子,一字一句地看着她背完几千字的稿子。当然,叶子也从来没让两人的幸苦白费过。
鑫鑫知道叶子是一个骄傲的人,总会把各种事努力做到最好。
在很多事情上,叶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服输的人。比如学习,叶子总是稳居前五。
也许是从小到大老师和父母对三好学生的骄纵吧,叶子从来都骄傲。叶子知道鑫鑫是一个骄傲的人,但她也知道自己比鑫鑫更骄傲,知道自己不像软软的鑫鑫一样有很多包容的温柔,反而脾气很差。
叶子还记得她对鑫鑫的第一次生气,似乎是在鑫鑫的生日。那天鑫鑫给很多人都给了棒棒糖,结果东西不够,叶子就很体贴地说:“那你就先不要给我了,先给其他人吧。"鑫鑫说好。但是直到晚上,鑫鑫也没有想起来原来叶子还没有吃到她的生日糖。叶子很不开心,因为她觉得鑫鑫忘掉自己是很大的罪过,即使鑫鑫忘掉其他所有的人,也不应该忘掉她。晚上睡觉的时候鑫鑫发现叶子的不开心了,鑫鑫轻轻用手揽过背对着自己的叶子,过了好一阵叶子才握住鑫鑫的手。叶子知道鑫鑫都知道,那是她无声的妥协。
时隔七年后再想来,在那几年里,先妥协的其实一直都是鑫鑫,而这些,叶子一直都知道。
那天鑫鑫知道叶子不开心,但是她不知道叶子这么在意那根棒棒糖,其实是因为叶子觉得,同许多人一起站在鑫鑫面前的叶子,实在太过渺小,她只是怕鑫鑫看不见她而已。
叶子常对鑫鑫说,如果以后有什么自己做得不好做得让她不开心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因为她不想让这些小矛盾一直发酵,到最后溃烂成不得不挖掉腐肉的伤口。其实她还有没有说完的话,因为她不想就这样失去她。
初二的那个冬天,叶子和鑫鑫一起迷上了看小说。小说是那种两三块钱一本的言情小说,不贵,但是班上的女生都喜欢看,大家都买了许多换着看。叶子和鑫鑫也这样,但都是在下课的时候看,从来不耽误学习。更多的时候是在晚上看,避过查寝的老师,打着小电筒躲在被子里悄悄地看。
小镇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叶子体寒,睡觉的时候脚总是凉的,就把脚很强硬地放在鑫鑫的膝盖窝。鑫鑫起初还不愿意,但在叶子的淫威下装模做样的弹了几下腿,也就不再反抗了。
而叶子和鑫鑫冬天最常玩的,就是在床上翻滚着打架。武器不限,一般是枕头,有时枕头也不拿,就比谁的力气大,谁能率先扑到另一个就算赢了。而输了的那个,总是被百般蹂躏。叶子玩这个游戏很厉害,总是逮着啥就开打,也不用顾忌力气,因为输了的人下场实在太惨,所以叶子总是赢的那个。室友都叫叶子东方不败。
很多年后叶子再想到这些事,其实哪有什么败不败的,就是人家更在乎你一点,怕把你弄疼了而已。只是当年的叶子,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层。
初三的时候,叶子和鑫鑫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
某次叶子和同学谈起和鑫鑫在一起的日子,同学说:“鑫鑫现在大概已经活成你的样子了,她和你脾气像,性格像,连字迹都差不了多少,要说唯一不像的,大概就只有你们这两张脸了。”
叶子哑然。想起鑫鑫曾经说其实她们都是一样骄傲的人,而两个骄傲的人相互靠近,必然会有人受伤。半晌,才怔过神来。所以为了合适,鑫鑫不是先妥协,而是一直在妥协,一直在改变。而这些,叶子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的。
在不紧不慢的初三里,中考好像就要到了。
时光总是很残忍,一旦故事不再新鲜,它总会让你不断发现你所深爱之人的种种瑕疵。即使没有不好,也能让你挑出错处。
叶子就是这样。到后来,总是对鑫鑫各种怠慢。
于是啊,后来鑫鑫还是会和叶子一起自习,只是总是晚叶子一步进教室,她也还是会和叶子一起睡在那张狭窄的双人床上,只是很少再相拥而眠。
很多年以后,看过好多好多言情小说的叶子想起那段日子会说:你看,原来朋友也可以过得像恋人一样。
矛盾的爆发是在中考那几天吧,叶子还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叶子再没有跟鑫鑫一起吃过饭,睡觉的时候两人都是背对着背。
叶子知道,鑫鑫在哭,哭到很晚很晚才睡觉。
鑫鑫也知道,叶子在哭,哭到很晚很晚才睡觉。
后来班主任也知道叶子和鑫鑫不开心了,就在考试前一天,找了鑫鑫和叶子一起去办公室谈了很久很久的话。
那天,叶子和鑫鑫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抱头痛哭。
中考完了,鑫鑫和叶子一起出校门回家的时候,又遇见了班主任。班主任说:“你们这俩孩子啊,高中要是没在一个班,以后可该怎么过!”
没过多久,中考成绩出来了。果然如班主任所说,叶子没能再和鑫鑫分到一个班。
高一开学的时候,鑫鑫和叶子好几天都没有遇见过。叶子觉得,高中学校真大,大到都不能见到鑫鑫了。叶子还觉得,初中班主任真讨厌,如果当时班主任说的是她和鑫鑫能分到一个班,那现在她是不是就真的能天天都见到鑫鑫了。
叶子很难过。
鑫鑫也很难过。
叶子和鑫鑫新学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门口。两人中间隔了人山人海,但叶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鑫鑫。在见到鑫鑫之前,叶子想了很多话想对鑫鑫说,可是见到她的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叶子觉得很委屈,委屈得哭了,然后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鑫鑫很认真地听了,而且听懂了。
其实学校真的很大,叶子和鑫鑫的教师隔了好几层楼。叶子有时很久都遇不到鑫鑫,就跑到她的教室去找她,告诉她有些想她了。或者晚上的时候跑到鑫鑫宿舍的床上去坐着,问她需不需要暖床的人。鑫鑫也不戳破她,就嘲笑叶子说:“你是脚又冷了想让我帮你暖脚吧!”
叶子还是很想鑫鑫,鑫鑫就让叶子在想她的时候给她写信。
于是叶子就给鑫鑫写信,告诉鑫鑫自己不开心,因为感觉自己再也找不到像鑫鑫这样的人了。鑫鑫听到叶子这样说,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那种。但是还是有点开心,因为叶子还是很爱她。叶子给鑫鑫写了许多这样的信,鑫鑫每一封都看了,每一封都会回信。
叶子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鑫鑫回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后来,叶子觉得鑫鑫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也应该自己长大。所以叶子开始写日记,给鑫鑫写小纸条,只是没有再给她。因为她不想再让鑫鑫因为她的不开心而难过了,而她,要学着自己生活了。
没过多久是鑫鑫上高中过的第一个生日,叶子想不到送她什么。就把之前写的小纸条装在盒子里给了鑫鑫,有满满一盒。鑫鑫一张一张地看完了,然后在每张纸条背后都写了回复拿给叶子。叶子很开心,但是看着看着就哭了。
时光像窗外的塔松,在没有人意识到塔松在长高的时候,塔松就这样长高了。
叶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学会了自己去面对所有的生活。高二的时候,叶子终于找到了那个对自己很重要的朋友,后来陪自己走了很长一段时光。鑫鑫也和叶子一样,有了自己新的圈子。
叶子和鑫鑫有时还是一个周都见不到一次,但她们都知道对方过得很好,都知道彼此终于开始所谓的人生了。
尽管叶子总安慰自己,鑫鑫是好的,她始终会有一天,即使没有自己也还是过得很好很好。但是有时叶子还是会难受,因为鑫鑫后来的那些朋友,似乎比自己重要很多很多。
高三的时候,叶子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再去继续坚持这段友谊,因为她觉得鑫鑫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连影子似乎都有些模糊。那几天,叶子总是哭。有时是对着数学老师画的椭圆,有时是对着物理老师画的磁场。
于是叶子又给鑫鑫写了一封信,是去问问她:还要坚持吗?如果鑫鑫不想要了,叶子知道,尽管再舍不得,也不会再这样盲目地努力来维持这段没有灵魂的感情。
后来鑫鑫回信说:“其实我还是很舍不得,因为你是我的一段青春。”
当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子知道,自己再没有不去坚持的理由。
是啊,你是我的一段青春。
其实鑫鑫不止一次地对叶子说过:“不管后来出现的人对我有多重要,都不能改变你对我的意义,那个时光里陪我一起长大的孩子。”
高考过后,叶子和鑫鑫依然在不同的城市里生活着,但也仍然时不时地联系着。
一切与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但是又实在地不同。
但叶子觉得这样很好。
大一开学的时候,叶子参加了一个英语口语比赛,有很长的一篇英语稿子要背。叶子告诉鑫鑫说自己很紧张,怕连初赛都过不了。鑫鑫说:“你把文档发过来我帮你看着吧。”然后叶子拿了二等奖进了决赛。
17年除夕的时候,鑫鑫给叶子留言说:“第七年,很庆幸有你。”
而现在,叶子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和鑫鑫走到哪一年,又有多少年的故事能写进本子里。
只是现在的叶子特别感谢当年的自己,曾不顾一切地站到一个人的面前对她说:“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错过,错过友情,错过爱人,从此,错失一生。
也许后来岁月会告诉你,所有错过都不是过错。
只是现在叶子最想对鑫鑫说:还好当初没有错过年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