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光

〖楔子〗

晚上八点,周辰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开始回复收到的咨询邮件。

“学长,您白天的防艾讲座是我目前听过的最不枯燥且贴近生活的性教育讲座了,有些不懂的问题想请教您……”

周辰认真地回复着每一封邮件,当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心安,感觉白芨就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写这些东西。没有她,也许周辰现在依然还是那个只愿将艾滋禁锢在自我认知的孤独且偏执的少年吧。


〖很幸运遇见你,白芨〗

周辰,从小成绩优异,长相干净,做事独立,按理说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并非如此,他在别人的闲言闲语中长大。

他从小和爷爷奶奶长大,他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里,只是街坊邻居都说他有一个私生活不检点患传染病的妈妈,再大一点,他知道了那种病叫艾滋病。因为自己在这样的闲言闲语中长大,这种病对他来说就是特别不干净的存在,连同那些患病的人,他们都是不干净的,他厌恶这样的存在。

人总是很奇怪,总是喜欢因为对一个人厌恶而厌恶和她有关的人,即使他什么也没做错,他们就这样把对他妈妈的厌恶放大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没什么朋友,现在好了,他考上了大学,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妈妈的地方,至少,少了那些他不喜欢的声音。

直到有一天,他在地铁站碰到了以前的同学,不巧的是,这两个同学就是很爱嚼舌根的那种。

“这不是周辰吗?”一个笑着说。

“周辰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另一个好像不太记得了。

“就是他妈有性病的那个,这他妈你都不记得了?”他特意在“有性病”上提高了音量,一下子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打量着这三个少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周辰内心的羞耻感和自尊心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他觉得大家都看着他,他一下子就陷入到以前那种熟悉的不安情绪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逃离这个现场,立刻,马上。

人群中有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她穿的是一套休闲的黑白运动装,整张脸给人的感觉很干净舒服。她好像看出了周辰的无助,她走到他的旁边,对着周围人说:“大家都别看了吧,地铁马上来了,快排好队吧。”听到地铁要来了,众人也纷纷收回了视线,那两个说话的人倒也觉得无趣便没说什么了。

“没事,不管怎样,你并没有错。”她说的声音干净而坚定,足以让周围人听清楚。周辰感觉心里好像颤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一群人里为他说话并且告诉自己他没有错,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女孩,他觉得这一刻他得到了心理上的救赎。

女孩和自己是同一站地铁,他沉默了很久。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下站时不由自主地走在她身后,然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门口,原来是一个学校的。

女孩回头看见了他,笑着说:“好巧,原来是一个学校的。你好啊,我叫白芨。”

他可能被她的笑感染了吧,脸上居然也有些许笑意,回答说:“你好,我叫周辰。那个,刚才谢谢你。”他终于说出了地铁上想说的话,“我可以要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白芨一下子倒是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她的微信二维码,说,“扫啊,可以回寝室炫耀帅哥加我微信,哈哈哈!”周辰也被她的这番话逗笑了。

在验证消息里,周辰写道:很幸运遇见你,白芨。


〖重新认知艾滋〗

当你遇到一个有光的人,你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这句话用在周辰身上尤其合适。

自从那件事认识了白芨,他就不由自主去关注她,去了解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芨,她的人好像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而干净。

她喜欢运动,活跃于各种运动比赛中;她很爱笑,性格开朗活泼,她有很多朋友;她喜欢参加各种公益爱心支援的活动。

就这样,越了解越觉得白芨是自己的光,越想靠近。

“白芨,我买了羽毛球拍,你可以教我打羽毛球吗?”于是,白芨教会了周辰羽毛球。

“周辰,我想学篮球。”“我教你呀,这个我会。”于是,周辰教会了白芨篮球。

^……

两个人的性格一个偏动,一个偏静,可是他们在一来一回的相处中,发现对方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们都在变,变得更好。

有一次,白芨叫周辰和她一起参加一个关心艾滋病患者的爱心活动,这次的活动使周辰走出了对艾滋患者的偏执认知。

由于自身的经历,他厌恶他们,厌恶这些事情,可是,她告诉他,并不是所有患者都该被世俗厌恶,他们中有很人也是值得同情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关爱的。如果是别人说的,他听进去的概率几乎为零,可是是白芨告诉他的,他愿意去重新认识重新了解它和他们。

在患者里,有人是因为伴侣的不忠诚而无辜患上,有人是因为无意共用或被共用了私人用品而患上的,有人是因为母婴传播生下来有的……

他们并不都是像周辰所认知的那么令人厌恶,他们也像普通人一样,他们比平常人更需要理解,需要关爱,至少,他们不想要处处被歧视的目光,可是,这好像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大多数人的潜意识不愿意去接受他们的存在即使有人无辜,所以才有了各类有关艾滋的讲座、演讲、组织等,这些爱心人士试图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这个群体。

令周辰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女孩,大概六岁左右,她是母婴传播患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小就不太讨人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得到那么多大人的喜欢和拥抱,她只知道是自己病了,即使拥抱不会传染,可是人们好像潜意识里并不会这么认为。

看着眼前的小朋友,周辰说:“那你想要哥哥抱抱你吗?”

女孩笑着张开双臂,像小天使展开翅膀一样。

“你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朋友,哥哥就很喜欢你,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你比较懂事,所以大人们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其他小朋友身上。”周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小女孩的脸一下子笑得像一朵小向日葵,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也很喜欢哥哥。”

离开时,周辰答应小女孩有空就会来看她。

在回去的路上,周辰的手机里收到一张白芨发来的照片,那是他抱着小女孩捏她脸蛋的画面,没想到白芨拍了下来。

后来,周辰把这张照片洗了出来,作为他走出自我偏执认知的一种纪念。


〖“周辰喜欢白芨”〗

周辰喜欢白芨,好像从遇见她的那刻就注定会发生一样。

最开始的相遇,周辰像一个在黑夜里生活了很久的人,突然遇见了一缕光,而且这缕光是有温度的,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不知不觉,他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出了黑夜。

如果最开始只是感激,那么在靠近的过程中,感激变成了欣赏,欣赏变成了喜欢,只是周辰后知后觉所以一直不确定罢了。但是与其说不确定,倒不如说他不确定这种喜欢到底有多深到底持续了多久。随着两个人的相处,他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喜欢越来越强烈,所以他决定正式表白。

那是一个下午,他们约好一起去看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也因为他们有空就来看她特别开心,她总是期待他们的到来,尤其是今天,今天她答应帮周辰哥哥一个忙。

她今天缠着说要白芨姐姐抱她,白芨就一直抱着她。

“姐姐,我们来说悄悄话吧。”她凑到白芨的耳边说,“姐姐,我觉得你好好看。”

白芨学着她的样子:“姐姐觉得你也很好看,还很可爱。”

“姐姐,我喜欢你,他也喜欢你。”她又凑上来说。

“他是谁啊?”白芨突然发问。

“周辰哥哥啊。”“他是我。”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白芨抬头便对上周辰那双真诚而热情的眼睛。

“他就是我,周辰。”他就这样直白纯粹地看着白芨的眼睛,用坚定的口吻说,“我喜欢你,周辰喜欢白芨,很喜欢很喜欢,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白芨笑了,她想,在这么久的相处中,她确实也对他产生了感情,她歪了歪头佯装思考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白芨愿意做周辰的女朋友。”

两人相视而笑。

这次他们又洗了一张照片,是他们三个人的合照,画面是白芨和周辰一起亲小女孩脸颊,一人一侧,三张笑脸。这次的纪念,是周辰和白芨美好开始的纪念,是他们两个人的纪念,小女孩是他们的见证者。


〖“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当你沉浸在简单的幸福时,老天却总是爱浇上一盆冷水来打破这种宁静的日子。

一天,白芨的一个室友哭着告诉白芨她染上了艾滋。

室友有一个男朋友,她男朋友老是带她出去玩,白芨告诉她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生关系要做安全措施,这点周辰每次都让她特别放心。可是室友在自己的再三叮嘱下为什么会患换上艾滋?

“都怪我,我没有好好听你的话,他说戴着不舒服我们就没做安全措施了。”室友哭得太伤心,“今天去医院检查是阳性,怎么办怎么办,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白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她们宿舍都去做了检查,令白芨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的结果居然也是阳性。

“这不可能,周辰的是阴性,而且其他途径我并没有接触,我不是先天的,也不是因为性传播,我也没有用过别人的特殊东西。”

患艾滋的室友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她失声痛苦:“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我……用了你的刮毛刀……呜呜……出了一点血,你那天不在……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白芨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她听不见室友的哭声,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就算不断系统接受治疗能延缓多久。

周辰知道这件事情后,他的眼睛泛起了血丝,他不停地告诉白芨:“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慢慢治疗,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可是白芨知道,周辰一定是害怕的,害怕自己突然离开,事实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勇气面对这件突发的事情。

就这样过了半年,尽管白芨积极地配合治疗,她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来越差,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将离开,她提出了想一起再去看看那个小女孩,她特意化了妆涂上口红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

“姐姐今天比以前更好看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今天的小嘴比以前更甜了。”

小女孩今天倒也格外听话,待了一会就自己去一边玩了。那块空空的草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芨用尽最后的力气吻着周辰,他们滚烫的泪水淌到了对方脸上。

“对不起,我不能一直陪着你了。”白芨的小手抚上他的脸想替他擦干眼泪,可是两个人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根本收不住。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周辰的声音压抑着哭腔。

他们就这样靠在一起,白芨的眼睛慢慢在夕阳下闭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哥哥,姐姐怎么不说话了?”小女孩走近问周辰。

“嘘,姐姐只是睡着了。”周辰的手温柔地抚上那张脸,“哥哥会一直陪着她的。”


〖尾声〗

“学长,很高心收到您的回复,对我的帮助很大。”

周辰很欣慰收到这样的邮件,很高兴自己的艾滋讲座以及回复帮助到了有需要的人。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是学校健康教育中心的一位负责人,电话那头传出声音:“周辰啊,你今年的讲座比以前办得更好,同学们反响热烈,好多感兴趣的同学想问你明天能不能再加一场?”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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