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离他入狱正好二十年。我听说无期若是表现好,改有期最多就是二十年,那他也该出来了。
我们刚一相遇,就再也不见。
一九九八年,我读大二,国庆那年回家,老乡带来一个新生,也是我们那地方的。比我小一级,年龄和我同年。
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着一件白蓝相间的运动服,头发短短的,整个人清爽干净。因为打篮球左手骨折,吊了绷带在胸前,但执意不让我们帮忙,自己背包。
那时候车慢,回家的大车大概是六个小时。我们聊了一路,把我们之前没见过的那十几年的人生全聊了一遍,他让人如沐春风,健康又阳光,笑起来特别干净。
那个老乡开始还一起说话,后来就插不进嘴了,干脆闭了眼睛睡觉。
那时候还没手机,下车的时候也没想着留电话, 国庆七天不知道怎么过的,从来没这么急切的盼望返校。回程的火车上,又碰上了。他丢下他的同行,坐到我对面。
我说我给你削梨吧。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甩刀。现在好像已经禁了,但有一阵在男生中很流行。一甩就打开了。我削好梨,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
他说,吃梨不能分的。
我又往他身前递了一下,他笑笑,接过来吃了。
下车的时候,我把刀洗干净还给他,他已经脊上背包不想再取。就让我放他口袋。我怕撞着他的伤臂,便放到他的右手口袋里。
那年十一正好挨着中秋节,他说他今天要去亲戚家。把我送到校门口,我下车的时候,他也下来了,一只手从后备葙拿出行李,递给我,看着我说: 明天我去找你过节,你在宿舍等我。
他的眼神炽热又深沉,深深地盯住我。初秋的阳光金灿灿的,照的我头晕。
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他看我的最后一眼。 我以为,我们还有明天,还有无数个明天。
第二天,我在宿舍等了一天。他一直没来,到晚上,我的心就像夕阳一样沉得很深。
第三天,我们那个老乡过来找我, 说他出事了,和人打架,一死一伤,已经进去了。我的脑子轰的炸开了,牙齿抖得无法说话,看着老乡一张一合的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后来知道,那天他去姨妈家,他姨妈买东西被小贩羞辱,他怒火攻心,一只手骨折使不上力, 冲动之下摸到口袋有把刀,就冲上去了。右手劲大,一死一伤。
那年,他已经满十八了。
十八岁的我,涉世不深,不知道怎么打听他的下落。甚至想过要不我也干点傻事,没准就和他笑一起了。
我进校的时候,成绩在班上还在前列,这件事情之后,就一直在倒数了,每年挂课一定有我。
知道他判了无期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从表面上看,我一切如常。同学舍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觉得刚入校感觉爱学习的我,突然开始逃课,开始对成绩不在乎了。我们班是工科,女生都很努力,我像个异类。
他好像就慢慢淡出我的生活。大三下,我谈恋爱了,但每年的中秋节,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宿舍待着。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大学毕业了,我分手了。我读研究生了,我又恋爱了。我毕业了,我工作了,我结婚了,我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我的人生,在该干嘛的时候就干嘛,精准无比。在这个一线城市,买了房,买了车。生活既不那么好,也不那么糟,在该在的轨道上,被大流裹挟着往前走。
只是我经常想起十月阳光下,少年的那个眼神,干净透彻又深沉。
他就说了一句话,却好像已经陪我走完了一生。
“吃梨,不能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