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我老公李明远的套路。
这话是我在婚后第三年说给闺蜜听的，彼时正坐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我掰着手指细数李明远的“罪状”，语气里半是埋怨半是得意。
“记得他求婚那天吗？说是带我去看百年一遇的流星雨，结果开车两小时到郊区，才发现根本没什么流星雨，只有他事先藏好的野餐篮和戒指。”我啜一口红酒，“最气人的是，那晚阴天，连颗星星都没有。你猜他怎么说的？”
闺蜜摇头，眼睛发亮。
“他单膝跪地，一脸无辜地说：‘可能星星们都害羞了，不敢和你的眼睛比亮光’。土不土？”我说着，却忍不住嘴角上扬。
闺蜜笑弯了腰，我却忽然停了抱怨。因为我意识到，即便现在让我重走那晚的路，明知是套路，我大概还是会跟他去。
第一次遇见李明远是在社区图书馆。那是个周日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书架上。我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一本《包法利夫人》，一只手越过我头顶，轻松取下了书。
“这本不错，”他递过来，眼睛弯成月牙，“不过读完后可能会对婚姻失望。”
我正要道谢，他却突然缩回手：“等等，书脊有点灰尘。”然后自然地用袖口擦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才递给我。后来他承认，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延长对话时间的办法。
后来才知道，他早在社区读书群里注意我三个月了，摸清了我的借阅习惯和喜欢的作家。那次“偶遇”，是他策划了两周的套路。婚后我常常调侃他：“早知道你这么有心机，我就该多考验你几年。”
他会从报纸后抬起头，推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现在后悔也晚了，李太太。你已经在我的套路里陷得太深了。”然后趁我不备，拉我入怀，在我发间落下一个吻。
恋爱中的套路是甜的。
他会“刚好”多买一张我想看的电影票，会“偶然”学会做我最爱的提拉米苏，会“顺路”接送我上下班尽管我们公司方向相反。
最可笑的是，有次我随口说喜欢会乐器的男生，接下来一个月他总说加班，后来才发现是偷偷报了吉他班。
当他磕磕巴巴弹出《小星星》时，我笑出了眼泪：“这就是你追女生的才艺展示？”
他一脸受伤：“老师说了，我很有天赋，就是手指不太听话。”然后举起双手，可怜巴巴地说：“需要女朋友的亲亲才能好。”
婚姻里的套路却渐渐让我起了疑心。
婚后第一年，李明远总是在加班。每晚我睡了他才回来，早餐桌上摆着他留下的字条：“项目紧急，爱你。”有时我会在便条背面画个生气的小人脸，第二天总会收到回复：一个小人跪搓衣板的简笔画。
但渐渐地，连这种互动都少了。我开始数着空荡荡的夜晚，怀疑那些恋爱中的甜蜜套路不过是猎人的诱饵。
直到那个雨夜，我突发肠胃炎，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无人接听。疼痛和委屈一起涌上来，我挣扎着自己叫车去医院。输液到凌晨三点，才看见他慌慌张张冲进急诊室，头发凌乱，眼圈发黑。
第二天，我正式提出分居。
他没辩解，只是默默帮我收拾行李。送我上车时，他递给我一个笔记本，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等你想知道真相的时候，看看这个。”
新租的公寓很小，但自在。我重新享受一个人吃饭、看电影、逛超市的自由。但自由有时重得压人。第三个独自入睡的夜晚，雷声大作，我下意识地向身边摸索，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
那一刻，我突然想念起他温暖的怀抱，和他那些傻气的套路。
深夜，我翻开他给的笔记本。
第一页贴着我们去图书馆那天的两张票根。下面写着：“今天终于和她说话了，手抖得差点把书掉地上。她笑起来有酒窝，我想在里面醉一辈子。”
我一页页翻下去，发现整本都是关于我的记录。我爱吃的菜，我害怕的动物，我经期的日子，我父母的生日…翻到最后一页，时间正是他开始“加班”的日子。
“爸今天又走失了，幸好找到。不能让小忧知道，她刚升职，压力大。决定每天下班先去照顾爸，再回家。
今天给她留了便条，她在背面画了个生气脸，真可爱。明天要记得买她最爱吃的芒果补偿她。”
我愣住了。我父亲患有阿尔茨海默氏症，但一直由母亲照顾。我竟不知道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
那天我直接开车回父母家。母亲开门时一脸惊讶，然后了然地叹了口气。
“明远不让我们告诉你，”母亲说，“这半年你爸爸情况不好，白天黑夜地闹。明远天天来，喂饭擦身，陪你爸下棋。说你正在关键期，不能分心。”
我站在门外，看客厅里父亲正和孩子似的嚷着要吃冰淇淋。李明远蹲在他面前，耐心地哄着：“爸，先吃药，吃完我们就吃冰淇淋，好不好？”
他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我熟悉的笑——那个在图书馆第一次见面时的月牙眼。
“被套路了。”他说，语气里没有得意，只有温柔。
原来最深的路，是他默默替我扛起风雨，却装作只是顺路。
那晚我们坐在父母家老小区的长椅上，李明远全都交代了。我离职期的那三个月，他同时兼顾工作、照顾父亲和我；我升职后压力爆棚的那半年，他继续两头奔波；甚至我赌气分居的这个月，他仍然每天下班先去照顾父亲，再回我们空荡荡的家。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告诉你，你肯定要分担。但你那时正在事业上升期，面试、考核…”他掰着手指，数着我那段时间的重要节点，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
“所以宁可让我误会？”
“误会迟早能澄清，机会错过了就没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
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忽然想起求婚那晚。没有流星雨，但他准备了整整一本手写的情书；没有星星，但他的眼睛亮得能照亮整个夜空。
“套路王。”我靠在他肩上，闻着熟悉的气息。
“只套路你一个人。”他搂住我，手指轻轻摩挲我的肩膀，那是我们之间默契的暗号。
回家路上，我握着他的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话：爱一个人，就是愿意陪他走最远的路。
而李明远给我的套路，是一条他先替我踏平荆棘、埋好惊喜的路。是用日常的坚韧和牺牲铺就的，最长的情书。
如今我们结婚七年了。昨天他神秘兮兮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车开着开着，居然又是去郊区那条路。
“这次又是什么套路？”我问，故意板着脸。
他笑而不语，一只手开车，另一只手与我的十指相扣。
车停在山顶，夜空依然没有流星。但他从后备箱拿出毯子和热茶，还有一本新的笔记本。
首页写着：“下一个七年，请多指教。”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PS：这次我确实查了天气预报，今晚真的有流星雨。但如果还是没有，我就亲自为你划亮一根火柴，假装是流星。”
我笑了，捶他胸口：“土死了！”
他抓住我的手，贴在心口：“那你听，这里跳得更土。”
夜空中，第一颗流星划过。
这世上最长的路，原来是相爱的人共同走不完的套路。而最好的爱情，是在每一个套路尽头，都有彼此张开怀抱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