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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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焚香计


戌时三刻,桐油灯芯爆着灯花。


我盯着铜镜前满头珠翠的自己,青葱指尖抚过嫁衣袖袋暗层,苏合香丸硌着掌心肌肤。


这是生母留下的最后三颗,当年为解嫡母下的断肠散,我跪在雪地里试了八十一种香材才得的秘方。


坊传杭州丝绸巨贾,陈砚性情阴郁,已克死三任未婚妻。

嫡母王氏母女的话言犹在耳!

“大小姐"临安第一才女"名号可不是你这等出身下贱庶女能比的,婚配对象也要是兵部尚书二公子这等良配!”

“妹妹,姐姐也是为你好!商户之子以你的身份都高攀了。”


"姑娘,该绞面了。"

说话声将我拉回现实。

喜娘端着瓷碗靠近实,却突然按住妆奁。


青瓷碗泛着琥珀光。


檀木匣里躺着半块碎玉,玉质温润,沾着斑驳干涸血渍,是我晨起在嫡母院里捡到的。


就在几日前林府的三姨娘突然暴毙。


我嗅到碗沿极淡的曼陀罗腥气,佯装不觉,吩咐贴身丫鬟,"阿芜,取我的香炉来。"


阿芜应声捧来鎏金香炉。


我假意踉跄碰翻瓷碗,滚烫药汁泼向喜娘罗裙,趁对方闪避时,将苏合香丸碾碎撒入鎏金炉。


火折子擦亮的瞬间,喜娘突然踉跄撞到妆台。胭脂盒被打翻洒在嫁衣下摆,洇出大片刺目的红色。


记忆在眼前乍现,五岁那年,王氏将茶盏泼向阿娘的绣架,滚沸的茶水混着朱砂染透了绣架的白绢 。


那抹猩红,令我指尖发颤。


"吉时到!"


门外骤起的唢呐声声,刺破回忆。我将碎玉塞进袖袋,盖头垂落的刹那,瞥见喜娘袖口的暗纹——分明杭州沈氏布庄的云锦。


花轿颠簸,穿过青石巷。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方才的苏合香里掺了曼陀罗粉,若非早有准备,此刻自己早该昏睡过去。


陈府,张灯结彩,红毡铺地,一派喜庆。


红绸漫过九进院廊,我踩着满地炮竹碎屑踏上石阶。


"新娘子跨火盆——"


喜娘尖利的唱喏刺破喧闹。我垂眸盯着青玉盆跳跃的火苗,忽见浮灰里混着几粒未燃尽的硝石。分神间脚下不稳,我身子晃悠,陈砚身穿玄色锦袍走来。


"当心。"


陈砚虚扶我肘弯的手骤然收紧。我嗅到他袖间极淡的沉速香,像极了嫡母房中香囊的气味。喜帕垂落,金流苏扫过腕间烫疤,刺痛让我想起三姨娘咽气前紧紧攥着的半截红烛。

司仪的破锣嗓子强装镇定。我在躁动人群中,察觉脚下金砖纹路,右侧宾客靴底沾着茶马司特供的紫泥,左侧传来西域沉香的异味——原来满堂喝彩声里,倒有半数藏着杀机。


"一拜天地!"


陈砚的乌木珠串擦过我手背,凉意入骨。俯身的刹那,我瞥见供桌下蜷缩的黑猫,绿瞳映出梁上悬着的铁索。


"二拜高堂!"


空置的太师椅上,放着陈砚生母的牌位。香炉腾起烟雾,我看见阿芜在廊柱后比划指向屋顶的手势。

我脚步微滞。金丝履突然踩到异物,是半截断裂的玉簪。


正厅檀香浓得呛人。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梁上突然跃下另一只黑猫。供桌红烛撞翻倒下,火舌瞬间吞没喜帐。

正厅混乱中有人惊呼。

八仙桌被桌底黑猫一跃,鎏金麒麟烛台轰然倾倒,火舌沿着贡缎桌围窜向楹联。陈砚猛地扯过我腰间绦带,我踉跄跌进他怀里,听见铜盆坠地的脆响——本该盛着合卺酒的莲纹盏滚落在地,酒液泛着诡异的靛蓝。


廊下传来瓦片碎裂声,这是沈家死士来袭的暗号。


"保护家主!"人群轰乱中,陈砚猛然扯下我的盖头。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火海,还有自己鬓边摇摇欲坠的鎏金步摇。


陈砚的乌木珠串骤然收紧。

"酒。"男子递来合卺杯的手背青筋暴起。


我嗅到杯沿极淡的苦杏仁味。电光石火间,想起阿娘临终前攥着的药碗——同样的气息,同样的瓷底梅纹。


"夫君。"我佯装娇笑着偎近,广袖拂过对方腰间玉佩,"该饮交杯酒了。"


陈砚皱眉后退半步,腕间乌木珠串撞出脆响。我趁机将酒液泼进袖中暗袋,喉间却突然一紧——他竟掐着我脖颈强灌下另半杯!


2  蛛丝迹

林府内,侍女接到喜婆消息,急匆匆朝正房赶来。

“大小姐,二小姐怕是发现了端倪,听喜婆说陈府今日拜堂走了水,不过并无大碍,新人已入洞房。”

林月手中捧着茶盏,“小贱蹄子,命真大,若非替嫁,定要了你的命!暂且留你几日......”

“兵部尚书二公子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禀大小姐,二公子平日里嗜好西域熏香,您前日送去的香料,二公子收下了,改日要亲自给小姐道谢呢!”

“下去吧,有情况随时来报。”

陈府正房。

洞房红烛燃尽,天色转明。

晨雾漫过雕花窗棂,我一人合衣坐在床边,盯着枕边银簪发怔。


昨夜那杯毒酒入喉,像泼在雪地的沸水般转瞬无痕。陈砚松开我脖颈刹那,指尖划过那道烫伤疤,眼底闪过我看不懂的暗涌。


"姑娘!"阿芜捧着铜盆撞开房门,"账房送来这个。"


漆盘里躺着染血的账册。封面墨字被火燎去半边,隐约可见"绍兴十三年"字样——日期恰好是陈砚生母芸娘病逝那年。


廊下传来铁器相击声,我循声望去。

陈砚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乌木珠串缠在腕间,"你碰过曼陀罗?"


"这香..."陈砚突然贴近,玄色中衣领口微敞,"前调崖柏,尾韵怎有龙脑?"


我瞳孔骤缩,广袖微颤。

昨夜替嫁时调换的香丸,正在我贴身荷包里。


他竟能辨出我改良的配方,我原想用苏合香遮掩曼陀罗的。


他掐住我咽喉按在妆台,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说,林昭,王氏许了你什么?"

“夫君误会了,王氏将我看做眼中钉,隔着杀母之仇,怎会......”

我试图掰开他在脖颈的钳制。


直视他猩红的眼,"我猜,你要...茶马司真相。"


"我要...林月死......"


他五指掐着喉管,我几乎快要窒息,挣扎着摸到发间银簪。簪头机关弹开的瞬间,苏合香粉扑向陈砚面门。


陈砚转身剑风劈碎香炉。

剑尖挑起香灰,泛紫的余烬印证了他的猜测:"龙胆草混甘松,确实能克曼陀罗。"他突然嗤笑,"可惜了这失传的苏合香方。"


“乖乖交出解药。”


我暗道不好,妆奁暗格里的香方帛书不翼而飞,唯余半片被剑锋割裂的残页——正是我改良配比的笔迹。陈砚指腹摩挲着染血的帛片,像抚摸情人般温柔:"夫人这份嫁妆,陈某收下了。"


我盯着满地香灰,指甲掐进掌心。为制造中毒假象,我用尽最后三颗苏合香丸;生母临终前塞给我的苏合香秘方,终究成了博弈的祭品,香方残页已成他人掌中物。


"这笔买卖,妾身亏了。"我抹去唇畔血渍,愤怒将染血的合卺杯掷向梁柱。

杯底暗藏的茶马司密匙应声而落,掉进陈砚掌心。

“好大的脾气!”陈砚邪气一笑。

"少夫人该去敬茶了。"管事过来提醒。

正厅一阵嘈杂。

八仙桌上,铺着沈家布庄的契约,墨迹未干的"生丝收购价翻三倍"刺目惊心。

陈砚的继母端坐上位,“第一日便迟了,难道娘家没教过新妇给婆婆敬茶的规矩!”


陈家长老们像嗅到血腥的豺狼,围着刚进来的陈砚,这位年轻家主。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

“我的妻子,规矩我自会教,不劳您费心!”


“你!”继母面色沉了几分,“还不奉茶?”


接过茶盏,我突然嗅到异常。那盏茶泛着古怪的色泽,盏底沉淀物闪着晶光。我借着奉茶姿势拂袖,半杯残茶尽数泼进火盆。


滋啦声响中腾起蓝焰。


一时间,满堂寂静。

“这茶不敬也罢!”继母愤然转身,丫鬟婆子呼啦啦跟着都离开了!

陈砚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节:"硝石?"


"昨夜西厢房走水..."我压低声音,"火油里也掺了这个。"


“罢了,此时我自会差人调查,眼下是生丝收购的事情要紧!”陈砚拂袖转身看向正厅的各位长老。


"砚哥儿莫要逞强。"山羊须老者敲着茶盏,"沈家背后可有转运使撑腰。"

“一探便知!”

陈砚带了随身侍从匆匆出府。

长老们也都散了。


阿芜扶着我回了院子。

我吩咐阿芜守在门外,不准有人打扰。


换了轻便的衣服,趁着四下无人,从后门溜出去,摸进陈府禁地。


阁楼木阶吱呀作响,二十口樟木箱整齐排列。最深处那口箱角磨损严重,锁孔残留着新鲜划痕——正是账册记载的失踪货箱。


箱盖掀开的瞬间,我呼吸停滞。


褪色的婴孩襁褓围裹上堆满账本,墨迹斑驳记载着茶马古道货运明细。压在底层的绢帕绣着并蒂莲,角上绣着"芸娘"二字——陈砚生母闺名。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撤离不急,闪退在门后,玄色大氅裹着凛冽松香迎面走来。陈砚掐着我的腰肢滚进箱笼缝隙,他掌心贴着我颈见的烫疤。


"夫人这是为何?你可知......"他唇畔冷笑如刀,"林府送来的陪嫁茶叶里,藏着二十斤官矿禁品。"


我透过撕裂的领口,看清对方心口纹着枚青色胎记——与生母遗书里画的虎符印信一模一样。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砚别过头,望向窗外,四下无人,“还不回去!”

他竟然没有责怪我,我慌乱的推门离开。


暮鼓响过三巡,阿芜在耳房发现蹊跷。


"姑娘看这茶渣。"

银针挑开褐色残叶,"炒青时混了茜草根,遇热会产生迷幻雾气。"


更诡异的是,沈家送来的生丝契约上,印泥掺着西域才有的朱鹮血。


踏着月色,我第一时间找到陈砚。

卯时初刻,陈府蚕室腾起诡异的青烟。


我指尖拂过僵直的蚕尸,这些本该莹白的生灵泛着铁灰色,口器渗出黑脓。三日前从沈家调包来的生丝,裹着蛇莓汁的甜腥气,蒸笼里是致命的毒浆。


"三百担。"陈砚踹翻染病的蚕匾,乌木珠串缠在腕间勒出血痕,"沈家用三倍价收的烂丝,竟是索命符。"


我蹲身拾起半片桑叶,叶脉里嵌着西域特有的赤磷粉。我扯开衣领,将生母留下的银锁浸入蚕尸脓血——锁面浮现的"沈"字暗纹,与之前毒杀三姨娘的毒药如出一辙。


"用这个。"我抛给陈砚一个青瓷瓶,"肉豆蔻混鱼肠粉,鼠群最爱。"


“夫君可信我?”我侧身靠近陈研耳语一番。

“好,就这么办!”


子夜暴雨浇透沈家货仓,我和陈砚伏在梁上。阿芜扮的巫医在门外摇响铜铃,唱词混着雷声扎进守夜人耳膜:"蚕神泣血,沈家造孽——"


染病的蚕丝被肉豆蔻香气诱得膨胀,鼠群撞破窗纸的刹那,我割断悬在梁上的茜草包。褐粉瞬间洒落,满仓生丝脆如枯叶,沈家掌事冲进来时,正撞见鼠王叼着浸毒丝束窜上房梁。


"妖...妖术!"

陈砚的剑尖此时挑破仓门铁锁。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狼藉,靴底碾碎半粒赤磷粉:"沈家生丝浸毒,人赃并获。"


我却在此时嗅到异样。染病的蚕丝经雨水浸泡,竟散发与陈府蚕尸相同的腥臭。我猛然扯住陈砚袖口,小声说:"这些是陈家的蚕!"


暴雨中的双方激烈对峙。沈家货仓地窖里,二十口桐木箱渗出黑水——本该被调包的病蚕丝,此刻全变成了陈氏商行的标记。


"好一招偷梁换柱。"陈砚反手将我抵在湿冷的砖墙,"夫人这出戏,演得够狠。"


晨光刺破云层,陈氏商行的金字匾额蒙上白绫。


我立在当铺柜台前,染病蚕丝带来的亏损,让陈家不得不典当祖产。我摩挲着袖袋里那包肉豆蔻残渣,想起昨夜陈砚呕在帕子里的黑血——为坐实沈家罪名,他们竟真吞下这剂毒药。


"少夫人,家主有请。"


密室烛火摇曳,陈砚扔来染血的账册。我看清"三月亏损"的朱砂批注时,他忽然扯开衣襟,心口虎符胎记已溃烂发紫:"这笔买卖,可够换夫人的真心?"


我将银针淬上龙脑香,扎入他溃烂的肌肤:"家主若死在今夜,沈家明日就会接管茶马司。"

“夫君体内余毒已清,还需静养,早些休息吧。”

我在外间,拿起半个未曾绣好的荷包。

陈砚的咳血声从厢房传来,呓语声声:“不要!别靠近我!”

他又梦到儿时,被继母下毒,阿娘安慰他,给他解毒,和一个香囊,

“阿砚要随身佩戴哦,这是阿娘从胡商得来的解毒原始配方,此香料可掩盖你身体味道,躲避不必要麻烦。”

“阿娘,阿娘!”陈砚从梦中惊醒。

陈砚发觉此刻正房一片寂静,外间没人。

“不好!”陈砚匆匆换了夜行衣带着暗卫消失在夜色里。


3  双面劫


我和阿芜乔装打扮来到码头。


卯时未至,码头的血腥气已漫过三重纱帐。


我攥着半幅染血的舆图,指尖陷进"茶马司"三个篆体字里。陈砚昨夜扔下的羊皮卷,此刻正与她袖中半块舆图拼出完整地形——竟与二十年前被焚毁的虎贲军营重叠。


"姑娘,沈家截了第三批生丝。"阿芜喘着气撞开舱门。


江风卷起账册,露出页间夹着的枯海棠。我忽然按住太阳穴,那抹暗红与记忆里某个雨夜重合——嫡母往阿娘药罐投毒时,簪头也缀着这样的干花。


"开闸!"


嘶吼声穿透薄雾。十二艘货船正挤进闸口,沈家旗幡上沾着可疑的暗褐色。陈砚突然从桅杆跃下,刀尖挑开苫布,雪白生丝竟渗出紫黑汁液。


"蛇莓熬浆浸丝,三月后必脆如枯草。"我抓起丝束嗅了嗅,"沈家要毁了江南织造信誉。"


陈砚适时出现,反手削断缆绳,商船猛然倾斜,我踉跄跌进他怀里。


"家主!找到火器了!"


底舱传来惊呼激烈对峙。



我跟着冲下舷梯时,绣鞋踩到黏腻的液体。三十口包铁木箱堆满床子弩,机括处刻着西域文字——正是边关急报里匈奴新制的攻城械。


陈砚的乌木珠串突然崩断,佛珠滚进血泊:"押货人呢?"



"都...都服毒了。"伙计抖开染血的袖袋,"只剩这个。"


我接过青铜钥匙,齿痕与陈府密室木箱完全吻合。钥匙柄端微凹处,却拓着半枚虎符印。


陈砚将我抵在货箱间。


"你究竟是谁?"他指尖摩挲我颈后肌肤。

我扯开他衣襟。那道心口胎记新伤结痂仍泛青痕,与我手中虎符拓印重合:"陈家主又是什么人?虎贲军副将的独子,怎么成了商贾?"


惊雷炸响,货船突然剧烈晃动。

"好个忠烈之后!"沈家掌事在甲板上狞笑。


“消灭干净,斩草除根!”

“上!”


二十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弯刀直取陈砚咽喉。我扬手抛出香囊,橘皮混着艾草瞬间爆开辛辣烟雾。混乱中有人抓住我的脚踝,钢刀擦着耳际钉入船板。


"闭气!"陈砚拦腰抱起我撞向舱壁。


暗格开启的刹那,我看见整面墙的军械图。最中央的牛皮卷上,"虎贲"朱印已褪成暗褐,批注字迹竟与阿娘遗书如出一辙。


沈家货船燃起大火,那些黑衣人也撤退一空。

阿芜在渡口举起风灯。


"姑娘要的茜草汁验出来了。"她将瓷瓶浸入江水,"混着西域蛇毒,能蚀铁三日。"


我忽然想起什么,扯下陈砚腰间玉佩。断裂处露出玄铁芯,内侧刻着微雕小字——永宁元年,虎贲左卫率林崇光。


这是我父亲的名字。


子夜更鼓荡过水面,陈砚闯进耳房。


"当年虎贲军营大火..."他甩出半枚虎符,"你父亲是唯一逃出的粮草官。"


我拔出簪子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阿娘遗物上。浸血的绢帕浮现密文:永宁元年腊月,茶马司借道匈奴运精铁。


"沈家背后不是转运使。"

我将染血的舆图铺开,"是兵部。"


狂风撞开雕花门,卷着雪片扑灭烛火。黑暗中陈砚突然擒住我手腕,药香混着血腥气喷在耳畔:"夫人合作吗?"


"你要翻案?"

我盯着他心口胎记,"我要真相。"


沈府内一片肃然。

沈家主听闻密报,气的摔碎了桌案上的茶盏,“废物一群废物!”


“家主,事情已然暴露,府中的货必须转移,否则朝廷追查下来可就......”


“命人火速处理干净,莫要污了自己的手!”

“小的明白,这就去办!”


陈府书房内。

寅时三刻,暗桩送来密报。

“讲!”陈砚端坐桌案前,眉头紧锁,目视来人。

“家主,眼线回报,沈家有动作了。”


“沈家仓库底层的生丝不翼而飞,三十架床子弩变成寻常桐木箱。”

天明十分,小厮跑来禀报,“家主!不好了,今早账房先生死了,怀里揣着盖有林府印鉴的银票。”

“盯紧林府,有异动速来禀报!”

“遵命,家主!”


灵隐寺后山禅房,卯时三刻。

青烟缭绕的鎏金香炉旁,王氏正用翡翠护甲拨弄西域沉速香。


王氏碾碎香灰,“昨儿沈家送来批新茶,说是滇南的普洱。”

瞥向林月,“你可知里头藏着什么?”

林月攥紧绣帕,“请母亲明示...”

王氏冷笑,“三十斤硝石,裹着茶饼运进临安!”

王氏突然掐住林月下巴,“兵部李侍郎二公子最爱你沏的茶,今日这壶”推过紫砂壶,“可得让他尽兴。”

林月颤抖,“壶底的暗格...”

王氏掀开壶盖,“西域蛇毒,遇热则化。”指甲划过壶内壁,“二公子喝完这盏,会有办法让李侍郎签了茶马司的放行令。”

王氏扔过卷轴,“让他盖官印时,沾这个朱砂。”

林月触及朱砂盒骤缩手,“这腥气...”

王氏擒住她手腕,“掺了你的血!”扯开林月衣领,旧疤狰狞,“每月初九取血炼砂,才能让李侍郎二公子听话。”

王氏低笑,“他可是把你当解药呢。”

林月,“母亲为何选李侍郎?”

王氏冷笑,“他上月查到你爹私吞军饷。竟想用账册要挟林府。”

林月,“那真正的账册...”

王氏掐灭油灯,“在陈砚书房。”塞过鎏金钥匙,“今夜子时,你去取。”


林月触及钥匙凹痕,“这是沈家商库的...”

王氏拂袖而去,“记住,被逮着就说替那庶女偷的。”香炉砰然闭合,“她颈间的烫疤,可是最好的罪证。”

“知道该怎么办了?”王氏瞥了一眼林月。

“女儿知道啦!”


4  血色月


寅时的火舌舔上房梁,我正攥着半截焦黑的信纸。


陈砚的刀刃横在我颈间,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襟。三丈外,嫡姐林月的翡翠耳坠在火海里泛着幽光,像极了她毒杀三姨娘那夜簪头的萤石。


"你早知道仓库有暗道。"他刀尖挑开我袖中舆图,露出背面血写的"芸"字。


“林月说的可是真的?为何要私闯陈府禁地?”陈砚愤恨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突然抬膝撞向他腰腹。陈砚闷哼松手的瞬间,我反手将银簪刺进开裂的墙砖。生锈机括转动声里,整面博古架轰然翻转——二十年前虎贲军的铠甲陈列在密室,心口位置皆烙着青色虎纹。


"这是父亲出征前的甲胄。"我抚过护心镜的裂痕,"王氏在你继母茶里下毒那夜,被送进林府当铺。"


火势突然暴涨。


陈砚扯下大氅裹住我,热浪掀翻青丝帐,我看见他后背狰狞的箭伤。那是种特制的三棱箭头,与我袖袋里那枚从阿娘棺中取出的凶器完全相同。


"闭眼。"他忽然捂住我口鼻纵身跃下。


地窖寒气刺骨。

我的脊背撞上酒坛,陈砚的手垫在我后脑,掌心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月光从气孔漏进来,照见墙角堆着的樟木箱——正是沈家商船失踪的生丝。


"姑娘看这个!"阿芜的呼喊从石缝传来。


染血的襁褓里裹着青铜匣。我指尖发颤地打开,褪色的婚书上赫然写着"林崇光与芸娘"。匣底压着半块兵符,与我后颈烫疤重叠,浮现出"永宁元年腊月初七"的阴刻。


"那天虎贲军遇伏。"陈砚突然撕开衣襟,心口虎符胎记浸着血,"你父亲为护我爹突围,身中二十六箭。芸娘才是你的阿娘。"


地窖轰然震动。


林月尖利的笑声穿透砖墙:"好妹妹,你娘临死前还在绣嫁衣呢。"她踢翻火油桶,烈焰顺着铁锁链窜进来,"当年没烧死陈砚,今日正好凑双!"


陈砚猛然将我推进暗河。入水刹那,我看见他徒手抓住烧红的铁链,皮肉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鼻腔炸开。


"走!"他掰开我攥着衣角的手。


暗流卷着人撞向石壁。我摸到腰间匕首,那是阿娘留下的及笄礼。刀柄弹出的夹层里,泛黄的信笺写着:"虎符分阴阳,持者方可开茶马司密道。"


浮出水面,看见阿芜用银针挑开林月送来的锦盒。


"西域蛇毒。"

她将瓷瓶倾倒在草叶上,"混着姑娘常用的苏合香,能诱发心悸而亡。"


我突然扯散发髻。藏在木簪里的密件展开,是兵部核准的"茶马司特别通行令",签发日期正是阿娘暴毙次日。


子夜暴雨浇灭余烬,陈砚拖着断剑出现在废墟。


他左肩插着半截箭矢,血水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符纹。我撕开裙摆为他包扎,发现箭尾刻着"沈"字——与父亲盔甲上的箭痕如出一辙。


"当年劫杀虎贲军的不是匈奴。"我将染血的通行令拍在断墙上,"是穿着匈奴铠甲的厢军。"


陈砚突然掐住我下巴。血腥味纠缠的呼吸间,他拇指擦过我唇上血痂:"为什么要换我的药?"


"你死了谁给我和离书?"

我反手按住他渗血的伤口,"林月构陷我,陈家主可还没替我杀林月。"


梆子敲过三更,暗卫送来密信。


沈家连夜运往码头的桐木箱,夹层铺满硫磺硝石。更蹊跷的是,兵部李侍郎轿辇今晨出现在林府后门,抬轿人靴底沾着茶马司特供的紫泥。


我将虎符按进青砖凹槽。密室门开的瞬间,陈砚忽然攥住我手腕:"若真相比你想象的更肮脏......"


"那便撕开这脓疮。"我斩断碍事的广袖,"让阳光晒透白骨。"


5  烬重燃

辰时的暴雨砸在青瓦上,像箭矢破空。


我握着阴阳虎符踏进密道,陈砚的血从剑尖滴落如线。昨夜他徒手捏碎三支弩箭的狠劲,此刻化作掌心深可见骨的伤。


"怕了?"他忽然扣住我握火折子的手。


石壁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极了虎贲军营残卷上的合击阵图。我甩开他的手,虎符嵌入石缝的瞬间,密道顶部落下簌簌尘灰——二十箱精铁弩箭泛着冷光,封条上"茶马司特供"的朱印未干。


"姑娘!硫磺粉!"阿芜的惊呼从岔道传来。


陈砚旋身将我护在披风下。火药引线燃起的蓝光里,我看见他脖颈暴起的青筋,那道疤痕此刻红得发亮。十年前王氏纵火的夜晚,这道疤也曾被火舌舔舐,他那时就为救我拼过命。

"闭气!"


爆炸的气浪掀翻铁箱。我滚进暗格时发簪脱落,青丝缠上陈砚腰间玉带钩。他割断缕发的动作突然停滞。


箭矢破空声打断话音。


林月提着染血的裙裾出现在硝烟里,翡翠镯子磕碰着弩机:"好妹妹,你的合卺酒本该是穿肠散。"她踢翻火油罐。"


我突然轻笑。袖中银丝弹射而出,缠住对方脚踝的刹那,陈砚的剑已抵住林月咽喉:"兵部许了你什么?"


"许我富贵荣华。沈家给我的香膏里...啊!"林月话音未落,弩箭贯穿她后心的瞬间,兵部李侍郎从阴影走出:"林家女果然聪慧,可惜..."


陈砚的剑突然转向。

我趁机抛出火折子,点燃浸透火油的弩箭。爆燃的热浪中,我看清对方腰间玉牌——虎贲军副将的铭牌,本该随我父亲葬身火海的。


"林崇光没死。"李侍郎擦去脸上血渍,"他才是茶马司第一任走私官。"


6  锦瑟鸣


箭雨擦过耳际,陈砚的掌心正覆在我手背上。

两人交叠的虎符胎记烙进青铜凹槽,江面陡然升起十二道铁索——二十年前沉入水底的虎贲军械库,此刻正割裂朝阳破水而出。


"放箭!"兵部李侍郎的嘶吼劈开浪涛。


我突然旋身挡在陈砚背后。三棱箭镞穿透我左肩的刹那,陈砚剑锋已挑飞三支弩箭。血腥气漫过唇齿,我竟笑着将断箭扎进闸门机括:"开闸!"


滔天巨浪裹着军械库撞向岸堤。

生锈的铠甲在江水中列阵,心口虎纹被冲刷得发亮。我踉跄抓住铁索,虎符胎记渗出的血染红锁链——这是阿爹林崇光亲手设计的机关,唯有林家血脉可启。


"昭儿。"

沙哑的呼唤震碎十年光阴。

对岸玄甲老将摘下面具,左眼刀疤与陈砚额角伤痕如出一辙。他手中长枪挑着兵部调令,火漆印下压着半块虎符——正是陈砚生父遗物。


兵部李侍郎突然暴起。

弯刀劈向我面门时,陈砚徒手攥住刀刃。血线顺着腕骨滑落,浸透我袖中那方芸娘绣的帕子:"永宁元年腊月初七..."他抵着她颤抖的背念出密文,"虎贲左卫率林崇光,奉命假降。"


"不可能!"李侍郎踢翻火药箱,"当年的认罪书..."


"在这里。"

阿芜策马冲入战阵,扬手抛出泛黄卷宗。她撕开人皮面具,右脸赫然烙着茶马司黥印——竟是当年被灭口的军械库守吏之女。

阿芜举着染血的账册跪在岸边:"姑娘,老爷找到了。"她抖开泛黄的认罪书,"三姨娘当年...是为护您才顶了私通罪名。"


我的匕首已抵住李侍郎咽喉:"你背后那位枢密使大人,三日前刚收到西夏国书。"我碾碎掌心血痂,"需要我背出暗桩名单吗?"


攥碎信纸。晨光穿透宣纸,显出夹层密文——永宁元年,林崇光奉命假死,潜入匈奴为间。


"你阿爹用二十年收集罪证。"陈砚突然咳出血沫,"芸娘为护密信,亲手将你调包成林家庶女。"


惊雷炸响江心。

陈砚忽然揽住我的腰跃上桅杆。阴阳虎符相击的脆响里,对岸山林亮起数百火把——虎贲残部玄色战旗刺破晨雾,箭矢全部指向敌军咽喉。


"怕吗?"他撕下衣襟为我裹伤。


惊涛拍岸。陈砚的吻落在我带血的虎符胎记上,像封印又像誓约。


我反手扯开他染血的前襟,虎符胎记完整浮现的刹那,二十道水闸轰然洞开:"该怕的是他们。"


战鼓震碎最后一丝伪装。

林崇光的铁骑撞破军阵时,陈砚正将我困在船舷与他胸膛之间。他沾血的手指划过我的眉骨:"和离书,还要吗?"


"要。"

我突然咬破他下唇,"但得等我拿到陈家掌家权。"


兵部李侍郎被铁链拖入江底,朝阳终于跃出云层。

我望着水中倒影——陈砚的乌木珠串缠在我腕间。

阿爹战甲铿锵声近在咫尺,我却只听见身后人炙热的心跳。


"虎贲军缺个军械监理。"林崇光将虎符抛给二人,"你们谁接?"


陈砚突然打横抱起我跃上马背。

"阿爹怕是忘了。"他扯过缰绳笑得恣意,"二十年前您与陈家的婚约,聘礼是整条茶马古道。"

江风卷走血腥气。

我的耳坠勾住陈砚玉冠,在疾驰中晃成一片碎金。我望着身后渐远的军械库,忽然将染血的认罪书抛进浪涛——那些肮脏的、血腥的、纠缠二十年的秘密,终将被涤荡干净。


——

「愿天下商道,再无虎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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