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声先生印象

若干年前的一个晚上,无意中看到张家声老师的《春天遂想起》,三分钟的朗诵象一颗子弹,击得我泪眼婆娑。从此,我爱上了张先生的朗诵,爱得入迷。

11年底,在广院参加齐越节。有天晚上,树楠说,他和翼飞第二天要去看望张先生,问我要不要同去。我又惊又喜。他们俩是张先生的老学生,我只是个粉丝加路人甲。他们是看望,而我,近乎是拜谒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我们已经到了牛街。跟张先生约的是九点,我们在清晨的街头逡巡了一个小时,又到一家小店买了一瓶瓷瓶的红星,掸掸衣服,跺跺脚上的尘土,按响先生家的门铃。

门还没打开,已经听见里头一个熟悉又陌生,斑驳又明亮的声音喝道:不是让你们九点来吗?这才几点,怎么就来了。我一看表,八点四十五分。我看了翼飞一眼,翼飞冲我笑了笑。

门开了,看到的是老人转身而去的背影。“你们坐吧,我还没吃早饭吶”。这时候,里屋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赶快让孩子们坐下,别难为他们。树楠悄悄对我说,那是先生的老伴,最近身体不好,正卧床休养。

先生的寓所在一楼,虽然是上午,屋里却不是特别明亮。我们在客厅里靠墙的长沙发坐下。先生端着一小碗粥和一个小碟子走出来。时隔五年,我已经记不得他当时的衣着和神态,印象里他动作沉缓,面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他喝完粥,把碗筷一收拾,对翼飞说:行了,问吧。

翼飞是张先生的铁粉,他当时正做的硕士论文就是以张先生的朗诵艺术风格为题。他向张先生靠近了一点,打开录音笔,两个人一问一答,渐渐进入了状态。

过了个把小时,访谈告以段落。我终于有机会向先生表达了仰慕之情。他应了一声,仍然没太多表情。我又提起《春天遂想起》,没想到却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那是一次海峡两岸的文化艺术界的大聚汇,地点就在长城上。他一连朗诵了《乡愁》和《春天遂想起》两首作品,谢幕下台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迎上去抱住他说:你的朗诵,正是道出了我的心声。这位激动的老人,正是这两首诗的作者余光中先生。从先生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他的得意与自豪。先生1960年毕业于中戏表演系,在舞台上活跃了六十余年,获奖无数。而让他本人津津乐道的,却是文本作者对他的肯定。这不由得我想起斯塔尼斯拉夫斯基的话:演出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在舞台上传达出作家的思想,感情,他的理想、痛苦和喜悦。我们把一个目标—这个吸引一切任务,激发演员—角色心理活动和自我感觉诸元素的创作意向的,基本的,主动的,无所不包的目标叫做,作家的作品的最高任务。

趁着谈话的热乎劲,我斗胆请张先生给我们朗诵一个段落。先生没有推辞,反而把椅子拉近我们,用他那金石珠玉般的声音,在切近的距离,用小小的音量,为我们念起了近三十年前那一部尽人皆知的纪录片的解说辞。

时间飞快,转眼中午已到,我们正准备告辞,张先生说,中午别走了,我请你们吃饭。口气平淡,却不容拒绝。我们正起身随着先生岀门,屋里又响起先生老伴的声音:你带上钱,给孩子们吃点好的。

13年开始,我到广院播音学院读博,读了些书,开了不少眼界,对朗诵愈发痴迷。有时与师友们议论起来,也时常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比如,很多人都说张先生的朗诵有调。有调,我承认,可我那时爱的,也还就是那个调。最近一段时间,我对朗诵的思考渐渐从形式转向目的,对艺术转向语言,对张先生的艺术,又有了些新的认识。

这次志华老师嘱我敦请张先生来烟台授课。我找出先生的号码,想了想,还是先给翼飞拨了过去。这几年没见到先生,可没少听圈里人说,他是出名的苛刻与难伺候。说实在的,我是真想请到他,又真怕请不到他。

隔了一天,翼飞传来消息,已得到先生允诺,我大喜,赶快向志华老师汇报。随后几天就常常与先生电话联系,落实授课的种种细节,一直到国庆前,先生的行程最终确定,我才放下心来。

在烟台见到张先生时,感觉他略微消瘦了些,但精神依然矍铄,声音还是那也么通透明亮,虽然走路登楼略显迟缓,却绝不受人搀扶。饭桌上,他为我们解说对《人民万岁》的理解,让众人顿觉醍醐灌顶;课堂上,他对学员们说起他年轻时的勤奋与英俊,赢得阵阵掌声笑声;晚上在房间聊天,他半闭着眼,不怎么搭话,听大家聊起了吟诵艺术,他又即兴吟起李白的《静夜思》。

张家声先生一生痴迷于舞台,醉心于艺术。他名满天下,却性情狷介。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他的心却和他的声音一样,始终耿直而纯净。

祝先生健康长寿。

人民万岁,艺术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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